虽然是面对着九五之尊的真龙天子, 穆羡鱼的语气却实在算不上有多敬畏,反倒带了几分混不吝般的无谓坦然。皇上并未立时答话, 饶有兴致地望了他半晌,眼中竟分明添了几分笑意:“你二哥从小被当成太子教导, 性子多少还是拘束了些, 不像你这个脾气, 还真是像极了你母后……”
“回来的这一路,儿臣倒是听见了不少人说这种话——还有人说儿臣像父皇的, 只可惜儿臣几乎就没怎么见过父皇的样子,也不知这像不像究竟又该从何说起。”
穆羡鱼把仍气鼓鼓的小花妖往怀里揽了揽, 安抚地顺了顺脊背, 不以为意地淡声回了一句。皇上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却也不同他再过多争辩, 只是点了点头道:“进来罢, 有什么委屈上自家里说, 不要叫外人看笑话。”
侍卫早已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一听到皇上开了口, 连忙快步上前, 便打算将那个胆敢冒犯龙威的小不点儿给带出去。
墨止自然不可能情愿在这种时候离开,依然气呼呼地板着脸站在原地不肯动弹。那侍卫才要再伸手拉他,却觉那仿若无害的小家伙身上竟像是忽然生了刺似的,才一碰到就狠狠地扎了一回,不由痛呼出声,捧着手连连后退, 惊恐地望着他道:“你身上——你身上是什么东西!”
“小哥哥——我不想走……”
墨止不肯答他的话,只是用力地瞪了那个侍卫一眼,紧紧扯住了小哥哥的衣袖。穆羡鱼心中一软,揉了揉小家伙的额顶,正打算同自家这位还不大熟悉的父皇说明墨止的身份,皇上却忽然微微颔首道:“罢了,小家伙就一块儿进来吧。朕正好也要看看,朕的这个小驸马究竟都有些什么本事。”
听到自己也被允许了陪着小哥哥一起进去,小花妖的目光蓦地一亮,欣喜地抬了头,又忍不住好奇地小声道:“小哥哥,驸马是什么马?”
“驸马就是——”
迎上小家伙清亮的目光,穆羡鱼实在不忍叫他失望,咬着牙忍气吞声地憋出了几个字,终于还是忍不住抬了头道:“父皇,您跟二哥是都串通好了,就卯足了劲儿非要把我嫁出去不可吗?”
望着这个始终淡然得近乎淡漠的儿子眼中总算带了些许真实的火气,皇上的眼中笑意却也深了几分,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便负了手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去。穆羡鱼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却也只得摇了摇头无奈一笑,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背,领着墨止一块儿跟上了他的步子。
“你确定现在——你就算碰到朕也没事了么?”
皇上在前面缓步走着,忽然淡声问了一句,却依然不曾回身,只是抬手将门推开。穆羡鱼领了墨止跟着他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合上,摇了摇头道:“父皇放心,儿臣此前已经拿金家人试过一回——”
“那件事朕倒是知道。也亏你做得出来——好好地一个要来刺驾的刺客,朕的天罗地网都已给他布下,居然就这么被你给忽悠回去刺杀他主子去了。”
皇上刚在桌边坐下,闻言便不由失笑出声,又冲着两人微微颔首,示意这两个孩子也不必拘束,只管自己找地方坐。穆羡鱼在一旁听得愕然,略一思索便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却还是蹙紧了眉摇了摇头道:“金世鸿这人我见过,不像是多有心机的人——可他和我说的时候,却丝毫都不曾提过要来进宫刺驾……”
“他现在自然还不知道,等到他知道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由不得他了。”
皇上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微微摇了摇头,目光便落在了一旁的茶壶之上。可惜穆少公子无论是在商王府还是在宫中都是没人搭理的那一个,同既明也是兄弟多过主仆,既不曾伺候过别人,也没怎么被别人来伺候过,如今自然也半点儿都看不懂自家父皇这种过于隐晦的暗示,只是神色凝重地沉吟道:“莫非是他有什么把柄被大哥抓在了手上?可是飞白明明在我府上,姨母虽不知在哪儿,却也一定不在大哥的直郡王府……”
“朕原本还当商王不肯好好待你,就只是因为他为人刻薄寡恩,又打算借此给朕个下马威——如今看来,你这臭小子自个儿的脾气怕也是要占上一份。”
皇上等了半晌却也没等来这个儿子的孝敬,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只得自力更生地倒了三杯茶,没好气地把其中两杯推了过去:“那乌雪有控制人心之效,你莫非不知道么?尤其林金两家之人,只要被乌雪所控,都会沦为炼蛊之人手下的傀儡,任其趋势摆布——”
“乌雪?”
他的话还未完,穆羡鱼便忍不住低喃了一句,只觉这名字仿佛怎么听来都颇为耳熟。才要问问小家伙是不是曾经听过,脑中便忽然灵光一现,望向了一旁若有所思的墨止道:“乌雪是不是就是金风玉露?我记得那时你曾说过,十九先生给金风玉露起的名字正是乌雪……”
“应该就是的,但是我不曾听说过它还有什么操控人心的功效——会不会也是蛊虫附身的那一种?其实不是叫别人听话了,而是直接夺了别人的身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无论面见群臣还是众皇子,面前的人多半都是战战兢兢毕恭毕敬,生怕有一丝错处,惹得圣上有何不快。见着这两个小的居然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在自己面前说起了悄悄话,皇上忍不住挑了眉,却又碍于这小子当初因为自己有心无力庇护不周,确实也不曾过得有多舒坦过,也只得咬着牙认了个理亏,却还是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朕如果什么时候按捺不住动手揍你,你一定要记得叫你们家小驸马闭上眼睛不要看,免得吓着了这么个半大的孩子。”
“父皇息怒——儿臣只是按着父皇说的,用自己的方式适当表达一下儿臣的态度罢了。”
穆羡鱼不由失笑,却也不好再有意胡闹下去,正了神色抬起头道:“可是父皇,儿臣确实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朕现在一听你说话就来气。”
皇上不带半点犹豫地回了一句,不耐地摆了摆手,俨然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给彻底忘在了脑后。穆羡鱼一时语塞,张口结舌地望着面前居然说反悔就反悔的父皇,忍不住低声道:“人说君无戏言——父皇可是刚刚才说过,叫儿臣有什么委屈就自己说出来,别等着别人来体贴我的……”
“朕后悔了还不行?你现在开始给朕少说几句话,实在是见了你就觉郁闷憋气——亏你二哥还口口声声说你多听话多懂事,朕还一度愧疚着是不是当真委屈了你,现在看看,谁能有本事委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