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料子喜欢吗。”漓霆手中的锦缎布匹, 墨蓝色如夜空上面隐约缀着星空, “你过来我比一下。”
敕安君从窗边走了过来, “让小泽上来吧,这都几个时辰了。本来身子就不好。”
“嗯?”漓霆没答应, 只是拿着布匹在他背上比划了下,看着颜色确实令人满意,想着给他做件鹤氅平日里有个披的,“那就这个吧。”
敕安君:“你别装听不见。”
漓霆叹了下, “听见啦。那进来就进来吧。”说着自己去了旋梯处,往下吆喝了一声,“桃枝,让他进来。”
桃枝扔下一边的小孩儿, 转身往顾连泽那边过去,“上去吧。”
顾连泽也不言语,径直起了身。
“敕安君。”上楼时正好在楼梯上遇到敕安君。
敕安君看了看他,又转头往楼上看了下,“上去吧。”顾连泽略微欠身,绕开他上了二楼。敕安君自己无奈摇摇头,漫步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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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顾连泽上去时,漓霆还在端详着他的料子, 并未抬眸, 也知道那孩子乖觉跪到了自己面前。
“嗯?”漓霆在布上打着样, 自己媳妇儿的尺寸他闭着眼都能裁处来。
顾连泽不再言语。
天帝也不理会他, 只是寻思着绣纹该绣什么。漓霆还不是天帝时候, 也爱往上面绣个龙啊凤啊的,但后来龙凤这些都也是自己造出来的了,把自家孩子绣衣服上,总也就觉着不合适了。到现在也就绣些松柏翠竹打个装饰。
漓霆:“救活了?”
该来的还是得来。
顾连泽:“嗯。”
漓霆:“你知道我在你救了她之后,在天道里看到了什么吗。”
顾连泽:“什么。”
漓霆:“我不告诉你。”
那你说个什么劲。不过天帝这么说,那自然也就是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指不定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顾连泽:“可她毕竟是被害而死的。害死她的也不是寻常人,她本就枉死…”
漓霆:“她枉死的那次天道已经变过一次了,你救她只会让天道发生第二次偏离,并不能让一切回到原处。每一次天道都是我刻意平衡过的,为了不会在可预料的未来中,出现重大变故。但因为你,天道在短时间内偏离了两次。”
顾连泽不觉着因为他救了个人,未来就会真发生了什么。
“你们诞生下来,本就是为了维持世间平衡。我能让你们去现世玩,但不代表我允许你们干扰到凡人的生活。天道每次调平,都很费心力的,希望你能理解一下。”
顾连泽明白这些,但他同样也明白,其实入了现世,就不可能不去理会现世的事情。他不信天帝不知道这些。
他并未再给自己辩解什么,无论何种理由,天界的秩序就是如此,是不容违抗的事情。
“起来吧。”漓霆收拾了桌面,将布料整齐叠了回去放在一边,顾连泽依言站起来,却看着天帝将书桌抽屉打开,从中取出一根一臂来长的藤条。顾连泽好小的时候就疑惑,为什么这根藤条一直都没成精。
漓霆什么意思,顾连泽自然是知道,没什么迟疑走去了桌边。
“上衣脱了,打坏了我还得给你做新的。”
顾连泽不自在的抿嘴,但手上动作格外利落,西装和衬衣都褪了下去担在一边,精实腰背展露在外。漓霆用藤条敲了敲桌面,顾连泽了然撑了上去。身子略微向下伏,好让掌刑者能顺手些。
当然漓霆并不会在意这些,他只是用藤条在顾连泽腰上轻点了两下,示意他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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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让顾连泽想想,他们几个大小就是被这么打起来的。尤其是敛煦那性子,小时候打了都不服软,一边哭一边说自己没错,然后被天帝听着还得给一顿的。不过那会儿没觉着这么疼是真的。
藤条破风的声音卷席着痛感一并锤落。哪怕就是这么一下,顾连泽也知道天帝并未留手。刀割般的痛感直接将皮肉撕扯开来,仅此一下就能嗅到隐约的血腥味道。但之后天帝仍未收力,血腥气逐渐弥漫开,是一种微甜的气息。
身为神明的自愈能力,在这里并不管用。第一下清脆声响之后,便是连绵不绝的痛楚。顾连泽双手紧叩着桌沿,咬牙强撑着。胳膊微微打颤,这种高强度的责罚竟是让他背上浮起了一层虚汗。汗液蛰到背上又是新的疼痛。
痛感从肩胛骨一路到了腰上,他没去数,但他知道,打了多少下,他身后就该有多少道血印子。他倒不是怕疼,他就是不知道回去之后怎么和江霖交代。因着思及江霖,意外的转移了些注意力,身后的痛楚也因此不那么敏感了。
天帝知晓一切,他若想自然是知道顾连泽连挨打都能想道江霖。一藤条故意抽到腰侧,剧烈的痛楚将顾连泽神识唤了回来,隐约听着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呼痛。转眼看着满背的伤痕,又念及他身子弱,总还是舍不得再下手。
藤条抵在他伤口处。
漓霆:“罚了这事也就这么着了。反正人你也救了,我总不能让你再把她掐死去。”
顾连泽:“嗯。”
天帝看着孩子身后近乎也没块好皮肉,寻思到了也就这么算了,说到底就是凡人一条命而已,也不至于把自家孩子搭进去。更何况还是救人又不是杀人。真计较来计较去,又显得自己小气。
至于顾连泽,他本就是打着挨顿打,这事就不再追究的想法来这儿的。如今目的达成,他反倒心里松快了些。
“起——”漓霆刚想让他起来,却和顾连泽不约而同听到一阵上楼的声音。
脚步声很急,在顾连泽反应过来的瞬间那声音已经到了门口。
“把他放下!”
漓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很清爽的白色T恤,利落的短发,就是衣服上隐约有些油污,这模样像极了刚逃学回来的大学生,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看着冷漠。唯一违和的地方在于前面的年轻人正拿着枪指着自己。
“哟,消息倒是挺快。”漓霆玩味瞧他,看着年轻人抬枪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确切说是向着顾连泽过来。
顾连泽已经站了起来,没觉着有什么,自顾自的去沙发上拿回了自己衣服。
“漓霆你有病!你把他打成什么了!就他妈一条人命,至于着吗。”气到说脏话。
“周谨行你再口无遮拦的,你给我滚出去。”漓霆对于他如此反正是也见怪不怪了,俯首帖耳的见习惯了,偶尔有个这样的天帝本人倒还觉着新鲜,故而也没硬掰扯他的礼数。但一见面就大呼小叫的,还是让人听着吵闹。
周谨行:“来都来了,我凭什么滚。”
漓霆:“那你先把枪给我收了。”
周谨行勉为其难的将枪收了回去,自己去了顾连泽身边,“穿什么穿,我给你把药上了你再穿,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不用。”顾连泽没理会他。
就听着天帝嗤笑一声,挑衅看着周谨行。
“行行行,你说不用就不用。这个药你拿上,你看回去谁给你上一下。记得先把血洗下去。”周谨行强行将药瓶塞到了西装口袋里。
身后许知尧走到天帝面前,规矩喊了声,“师父。”
漓霆看着许知尧无奈道,“怎么把他招惹来了。”
“嵇佑的电话,说担心真出事,想让他过来看看。”
漓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转头又去看周谨行,“你是他监护人吧,我都没找你问责。你给我这儿叫唤什么。”
“哦…”周谨行短暂思索了下,随即放弃了抵抗,“那反正你也打完了,就让他先带着小泽走了啊。烧烤吃了一半就被喊了出来。碳烤有机食人花你吃吗,我下次帮你带。冥域刚种出来的,用罪人的血肉喂食灌溉,生吃有点腥,烤了比较好吃。”
漓霆:“…成啊。”别的事总会遇到分歧,但吃这件事,俩人意外的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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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小泽送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家。”周谨行看了眼许知尧,后者只是简单点了下头,便走过去拍了拍顾连泽肩膀。
“下楼吧。”
此时屋内只剩下了天帝和周谨行,二人回来沙发上随性坐下。
周谨行搓搓手尴尬开口,一对一他打不过漓霆,说话意外就客气了起来,“我觉着吧,还是不能总打孩子。”
漓霆:“我们在怎么教育孩子这件事上,已经掰扯了一百来年了吧。”
周谨行:“好像是,但…你琢磨你是不是挺自私的。限制了他们行动的权力,仅此就是为了你自己维持三界平衡时能轻松些。为什么不能让他们自由些,你自己劳多碌一下呢。”
漓霆抿了一口茶抬头看他,“你也琢磨琢磨…你说这话的时候要脸吗。”
“…这不重要。”周谨行索性换了个话题,“诶,最近灵力是不是又紊乱了。”
漓霆:“感觉到了?”
周谨行:“那是,我要是再感觉不到,不是辜负您委以的重任了吗。”
漓霆:“你继续观察着吧。反正你问我我也不能跟你说。”天道知晓一切,可以预见未来甚至改变过去,但这些事只有天道自己能知道。漓霆和天道虽说为一体,但仍旧要遵循这条规矩,所有他能看到的未来,能不能同任何人说。任何一个人思想上的转变,都极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祸事。
周谨行:“那行吧…看你这样应当也不是什么大祸事。不然你得比我还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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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尧送了顾连泽到小千家门外,顾连泽一个人进了院里。此时才是中午,正该是吃午饭的时候。
顾连泽没什么胃口,身后的疼一天两天也好不了,此时因着衣服的摩擦,更是显得难受,索性回了屋就直接变回了娃娃。
江霖担心了他一天人哪去了,要说平时顾连泽出门,至少还能把剩下六个娃娃留下来。今天一醒来,七个全都没了,这种情况只发生在顾连泽要进行远距离离家的时候。江霖中午饭吃的都还心慌,此时一进屋,却发现俄罗斯套娃稳稳当当的摆回了桌子上。
江霖:“回来了?”
俄罗斯套娃晃了晃身子。
回来了就成,省得他惦记。
“你是不是过分了,消失一上午连个招呼也不打,家里人不担心啊。回来就往这儿一缩,也不说你去哪儿了。”江霖其实没多生气,他也没那胆子跟老妖怪生气,但他还是觉着这种人情世故顾连泽是不是应当学一下。
可只看着顾连泽还在来回晃身子。
“所以你这回来一句不吭是几个意思。中午吃了饭没,我去给你做。”
江霖看眼前的俄罗斯套娃横着晃了晃身子,示意他没吃。
“那行,我给你做去。你一会儿出来吃饭了。”江霖留意到了他的反常,但并未直接让他出来。顾连泽性子别扭,强让他出来指不定又怎么样,但好歹顾先生对于吃这件事还是没有抵抗力的。
江霖简单给他炒了两个菜端回了屋子,小千家的厨子还一个劲说他来做吧。弄得江霖还怪不好意思。
进屋时顾连泽已经化回了人形,整个人呆滞着坐在桌前。
“怎么回来衣服都没换。”江霖看他还穿着西装,从一边给他取了睡衣放到床上,“过来换了再吃。”
“吃了再换。”顾连泽如此说道。
“不行。”江霖很果断的拒绝了他。
顾连泽皱眉开始思考起如何应对,“…那你出去。”
江霖:“你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顾连泽否认,“没有。”
江霖站一边蹙眉盯着他,顾连泽就也那么坐着,连个反应也不给。讲道理俩人还真没这么尴尬过,但也只是江霖单方面觉着尴尬,顾连泽好像就是自己在出神。江霖琢磨着也没辙,自己出了屋让他自己吃去了。
“顾先生今怎么了。”江霖抓过一边跟栾天瑞玩球的年糕。
“我不知道呀。”年糕摇头晃脑的,“你去问他自己嘛。不说就是没事呗。”
江霖寻思着问也不一定能问出来,自己又进了厨房给他打了点芒果汁,准备给他送过去。卡着点觉着他应当是吃得差不多了,江霖才推门进去,果不其然得盆光碗净连点汤都没了。还能吃应当就是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这环视了一周,怎么人又变回俄罗斯套娃回桌子上待着去了。江霖看床上他换下的西装就这么随意铺着,走过去准备给他拾掇了挂起来,拎起来却觉着不对,下意识摸到西装口袋里,摸到一个冰凉的小瓷瓶。
瓷瓶上也不写是什么,江霖打开盖子往手上到了些,就是寻常的白色粉末状固体,略微有些发苦,像是药粉一类的味道。
“顾先生,喝芒果汁吗。”江霖没说什么,走过去戳戳他,将药瓶反手揣进了自己兜里。
意外得顾连泽横着晃了晃身子,表示自己不喝了。这可真是一反常态。
“嗯…”江霖把芒果汁放到了他旁边,“我觉着吧,有事呢还是得说出来,帮不帮得上另说,但你既然不能表现得像没事,还不如让我也知道。”
顾连泽打着圈绕了下身子,稍等片刻之后果然还是化形回来了,整个人就坐在桌子上。他才一化回来,江霖就嗅到了血腥味,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味道敏感的,也许是与他相处久了,或多或少被同化了。
顾连泽:“没事。”
江霖将芒果汁递到他手里,顾连泽咬着吸管,闷头喝着芒果汁,睡衣蹭在伤口上,让他并不舒服,但他有意无意的还在偷瞟江霖。江霖瞧着了倒也不说什么,几乎就是由着他看,喝完了就接回了杯子。
“又要变回去了?”
顾连泽点头。
江霖看他迟迟也不说,到底还是自己先开口,“那我给你上个药你再回去吧。”
顾连泽很明显瞳孔缩了下,抬头不解的去看江霖。
“伤着哪了,我看下。”
顾连泽还是摇头,若就是一道两道的,让他看了倒也无妨。那满背指不定有没有块好肉的,他都怕吓着江霖。
“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还不让我看,你当我傻是吗。”江霖趁顾连泽没注意就将他一把他拽下了桌子,“去床上吧。”
顾连泽觉着自己是躲不过去了,走路的步伐都自暴自弃了起来,去了床边犹豫了下还是伏了上去。
江霖大概也能猜到是伤在了背上,江霖坐到床边,将他衣服往上撩起了些,腰际上的几处伤痕格外扎眼,狠厉些的地方甚至皮肉外翻着,这些逼迫着江霖呼吸滞了瞬。他尽可能的没有表现出来,语气也极尽平稳,“你脱了来,我去找他们要点酒精。”
“不用了,用清水擦一下就行。”
江霖表示自己知道了,自己起身去端了盆温水回来,找院里的栾天瑞要了家里的棉签,沾着水一点一点将他背上的血迹拭去,
从肩到腰,伤口密密麻麻平铺着,像是刀刻一般的伤痕,将皮肉整齐的撕扯划开。都还没开始上药,江霖便能察觉到那小幅度的战栗感,但也没敢问他疼不疼。只是小声哄劝着他说马上就好了。
水盆中的温水已经被染红,背上已经没有了血迹,反倒使得伤口本身更加鲜红而狰狞。
“谁打的。”
“天帝。”顾连泽这会儿也不再避讳。
江霖点了下头,继而问道,“…因为什么。”
顾连泽不再言语。
江霖没再紧追不舍的逼问他,见他不乐意说也就算了,天帝的话兴许就是家事了,但他又想不出顾连泽每日与他朝夕相处的,能做什么还惹着了天帝。
药粉要比药膏一类的简单些,直接洒到了伤口上就算完事。不用蹭着伤口一点点抹匀再让他疼一次。但江霖嘴里还是轻念着不疼不疼,像是哄孩子一般的,手上动作尽可能的放缓了些,不让他过于难耐。
江霖把多余的药末擦了下去,又将没覆盖到的地方多添了点。饶是如此,也还是看着顾连泽颈窝里起了虚汗,应当是药本身的原因蛰着伤口发疼。
说起来他还没见顾连泽怎么出过汗。想来是真疼的狠了。
江霖打湿毛巾,用温水将冷汗擦了下去,虽说心里知道他不是人,但还是没法完全不去担心会不会吹着再感冒了。
“你躺着吧睡会儿吧。”江霖给他把被子搭在腰下,没敢去碰上面的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