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宴会, 往往会持续到后半夜。西本王子府邸的仆人们已经打扫好了客卧，距离尼斯港较远的客人们等宴会结束，也可以留在西本王子的府邸休息。

诺欧与艾斯说了会话，又被西本王子拉进舞池了。

艾斯独自坐在舞池边。浅黄色的魔法灯下, 无论是女孩们身上戴的珠宝, 还是剑士们腰上悬挂的佩剑, 都折射出各种颜色的光。

艾斯待了一会儿, 就觉得没趣了。

艾斯离开宴会, 朝花园走去。在花园门口, 艾斯遇到了杰罗尔德·霍斯利。艾斯经过杰罗尔德·霍斯利时, 像是闲话般, 说道：“我出去走走, 明天你们离开尼斯港之前，我会回来。如果诺欧问起，你就这么跟他说。”

杰罗尔德·霍斯利还在愣神, 不清楚艾斯为何与他说这个，艾斯已经消失在花园的尽头了。

西本王子的府邸在尼斯城的城中心, 与城主府相距不远，附近住得多是贵族。不过, 尼斯港是个港口城市, 城市不大, 从西本王子的府邸无论是去海市，还是去米莱街道都不远。

尼斯港不愧是大陆最大的港口, 若论富庶, 就是佐治亚行省的首府不莱梅城都不比不上, 这从夜间尼斯港海市点亮的魔法灯就可见一斑。

在不莱梅城，可没有店铺会这么奢侈, 还用魔法灯。

然而，就是海市，晚上出摊的人也不及白天多，月黑风高的，动辄数百银霜贝壳的货物，这在普通人眼里可是一笔巨款了，买家、卖家的安全感都远不及白天的。所以，晚上的时候，海市上多是不值钱的东西，游人们身上也不会带太多的钱。

当然，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也会出现比白天金额更大的交易。

不过，这会儿尼斯城除了城中心达官贵人的居所，还有个地方灯火通明的，米莱图书馆山脚下的米莱街道。

米莱街道的晚上与白天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么安静，那么萧条。但米莱街道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点亮了魔法灯。

艾斯来尼斯城三个月了，但这还是艾斯第一次独自在米来街道上漫步。不是行色匆匆地赶往某地，也不是有目的地去店铺里购买东西。

艾斯接连走进几家店铺，天慧药剂是米莱街道上最大的出售药剂的店铺，青灵药剂、风行药剂……三色堇帝国其他城市十分稀缺的魔法药剂这里都有，只是价格比拍卖会上的也不遑多让了。

雨果法师铺里，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魔法球，半空中，含有秘银的法袍像是被看不见的人穿着，就那么悬空漂浮着，那流畅的线条，像是流水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雨果法师铺的架子里整整齐齐地堆着低级、中级的魔法卷轴，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些魔法卷轴的价格比三色堇帝国其它地方也不贵，甚至还要低上一些。

艾斯没有感到意外。他早已确定，米莱街道、米莱图书馆的后台是魔法岛。魔法岛上什么最多？按照比尔讲述的魔法岛的事，魔法岛最不缺的就是魔法师。而绘制魔法卷轴也是普通魔法师的必修课，可想而知，这许多年魔法岛为了培养魔法师，积累了多少魔法卷轴。

在魔法岛人看来，并不稀缺的物资——魔法卷轴，自然不会定高价了。

博比炼金铺，店铺里是各种各样的兵器，甚至有八级魔兽鳞片做成的全身铠甲，铠甲上有不少尖刺，很是狰狞的样子。

艾斯走进博比炼金铺后，直接找到了博比炼金铺的老板，一个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看起来不像商人而像铁匠的中年人。

艾斯拿出一个白色的东西，放在柜台上，他道：“我需要加工这个，有炼金师可以帮忙吗？”

这白色的东西，就是艾斯之前在集市上买到的龙王角。艾斯之前把它送给了诺恩，然后，诺恩回龙岛前，又把龙王角丢还给了艾斯。

龙王角可以说是艾斯身上除了法杖和空间护腕以外，最珍贵的东西。艾斯自然不想只把它当个摆设。只是，安吉拉现在只是四级亡灵法师，无法炼化这样高级的材料。

亡界很难找到高级的炼金师，只得拿着龙王角来米莱街道碰碰运气。

博比炼金铺的老板拿起龙王角，仔细观察着，他似乎有些不确定，问道：“这是？”

艾斯没有回答他。

如果博比炼金铺的人连材料的来历都认不出，又哪里有加工它的可能。

博比炼金铺的老板用指甲轻轻刮过龙王角，刮出一些白色的粉末。这些白色的粉末全都卡在了博比炼金铺老板浅黄色的指甲里，他轻轻地嗅了下，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

博比炼金铺的老板问艾斯：“您想怎么加工它？”

艾斯看着龙王角的大小，想到龙王角天生的硬度，还有它的破魔属性，道：“我想把它做成一把匕首。”

博比炼金铺的老板沉默不语。艾斯已经知道米莱街道的规矩了，客人不展现出他们的财力，米莱街道上的店铺永远有所保留。

艾斯拿出两小袋银霜贝壳放到柜台上，“这是十分之一的定金。如果做出的武器出现特殊的属性，价格还可以翻倍。”龙王角制作的武器必然是有特殊属性的，甚至不止一种。而对艾斯来说，再多的金钱，也没有他增长实力来得重要。

博比炼金铺的老板拿过一袋银霜贝壳，垫了垫重量，又把龙王角还给艾斯。

博比炼金铺的老板：“尼斯港只有一处地方可以加工它。从米莱书店开始数的第十一家店铺。”博比炼金铺的老板话说完，就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了。他拿走的那袋银霜贝壳也没有要还给艾斯的意思。

那袋银霜贝壳就是情报费了，价值数千枚银霜贝壳的情报。

艾斯并不在意，米莱街道上的店铺都有千余年的历史，店铺的老板和店员虽然有时不太友好，但从不看人下菜。至少在他们看来，这条情报值这个价钱。

……

艾斯没有想到的是，米莱书店往前数的第十一家店铺他去过，他甚至两次在这家店铺里买到了他需要的东西。

这是一家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杂货铺。

在米莱街道上，这家杂货铺非常得不起眼，它不像之前魔法药剂、炼金师的铺子，它甚至没有名字。铺面也不大，除了一边有个小小的橱窗，可以看见店铺里的摆设，店铺沿街的地方只有一扇门。

杂货铺柜台后面的老者看到艾斯进来，老者头顶上还是稀疏的浅绿色头发，他驼着背，老态龙钟的样子，“买，还是卖？”

艾斯嘴角微勾，问道：“这里到底是间杂货铺还是典当铺？”

老者慢慢地抬了下眼皮，看了眼艾斯，慢慢说道：“如果你不是来交易的话，出门左转，酒馆里的小汤姆会愿意倾听你说话的。”

艾斯走进杂货铺的时候，就是副我很不痛快的神色。杂货铺的老头并不想多花精力理艾斯，他道：“当然，让小汤姆听你说话，你至少在他那里买上万银霜贝壳的酒。”

艾斯这下是真的笑了出来，“米莱街道上的店铺都喜欢相互推荐吗？”

老头：“谁让你来这里的？”

艾斯并没有好心地给老头解释，而是从空间护腕里拿出两个透明的水晶杯，然后又拿出一个精致的酒壶，酒壶上雕刻了许多魔兽，这些魔兽都曾经是在大陆上叱咤风云的存在，但如今，它们的种族不是在大陆上绝迹，就是它们已经沉睡在魔兽森林了。

这个酒壶是艾斯在亡界得的，酒壶里装的酒是亡灵祝福。

亡灵祝福是出自亡界中心城的酒。亡灵祝福的作用与魔法岛赫赫有名的魔力泉水相同，它可以让魔力枯竭的亡灵法师瞬间恢复魔力，当初，艾斯与比尔死战，回到亡界之后，安吉拉递给艾斯的，就是亡灵祝福。

哪怕是在亡界，这也是非常罕见、非常珍贵的酒。

是的，不同于魔法岛的魔力泉水，魔力泉水是天生地养的泉水，亡灵祝福是骷髅酿造出的一种酒。最开始，亡灵祝福是现世的圣阶、亡界的巫妖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只要小小的一杯，就能解千愁。

到后来，巫妖以下才发现亡灵祝福有恢复魔力的作用。

艾斯把两个水晶杯放到柜台上，又把小酒壶打开，分别给两个水晶杯倒满了三分之一。银色的液体轻轻地拍打着水晶杯的杯壁，在黯淡的魔法灯下，显得神秘而迷人。

艾斯看着柜台后面的老者，把一个杯子推过去，问道：“要尝尝吗？”

艾斯的态度，像他与杂货铺的老板是许久未见的忘年交，而不是普通的店主人和客人。当然，艾斯也忘了，这里也不是一家酒馆。

但是老者完全没有提醒艾斯的意思。

老者的手颤颤巍巍地伸了出来，握住一个水晶杯，水晶杯里荡漾着妖异的银色液体。老者举起杯子的手慢慢晃着，如果有其他人在这里，或许要担心老者会把水晶杯里的酒洒出来。

但艾斯想，能加工龙王角的人，就是尼斯港发生了地震海啸，他手上的东西都不会掉。

老者把本来注视水晶杯的视线转向艾斯。

艾斯却像是毫无察觉的，自顾自地把水晶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了。

老者看着艾斯的动作，也小口品尝着银色的灵酒。无数位面都罕见的灵酒，像艾斯这样暴饮，简直是暴殄天物。等老者把水晶杯里的酒慢慢品完，他又把望向柜台上的酒壶了。

艾斯却含笑着把酒壶收回手里。

艾斯来杂货铺三次，花了数十万银霜贝壳，但这的确是老者第一次正眼看他，“你今天来这里是做什么？”

艾斯：“我心里不痛快，却没有人可以说，来找个人说说话。”

艾斯朝杂货铺的边上挥了挥手，一个高脚凳从墙边飘了过来，艾斯假装没有看到这个凳子上面挂着的“展品”的字样，假装不知道这是三千多年前哪个朝代宫廷里的古董，艾斯坐到高脚凳上，手放在柜台上，就像他现在在小酒馆一般。

艾斯说：“我心里很不痛快，但我不能跟人说。我不能告诉我的挚友，让他为我担忧；我不能告诉我的仆人，我是她们的精神支柱；我更不能告诉我的部下，我不想听他劝导我。”

“在我的部下看来，我现在在经历的，都是一个王者必须要经历的。然后呢，他又会暗示我，很早的时候，他就给过我其它选择，是我没有听。”艾斯又拿出酒壶，给两个水晶杯上倒银色的液体，然后，艾斯把酒壶放在柜台的最边上，不再管它。

“我知道他说得很对，但我就是不想听。”艾斯道：“我有时候都在想，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有些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我死了，却能比我活着的时候，有更多的东西。”

“既然活着不如死了……”

艾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死之后，待在亡界，修炼亡灵魔法自然事半功倍，连他现在苦苦压抑的斗气也可以瞬间突破。

他会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但是，现在就去死，像是我在逃避，像是个懦夫。”艾斯把水晶杯里的酒又喝干净了，他道：“我不想做懦夫，我想用活生生的人类的身份去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大。”

老者：“说完了？心里畅快了吗？”

艾斯眉宇间的阴郁的确散开了些，“有圣阶听我说这些丧气话，自然比在街上找不懂事的孩子、流浪汉说话，心情来得畅快。”

老者水晶杯里的酒也早已饮尽了，他拿过柜台上的酒壶，又想给自己倒上。不过，酒壶里剩下的酒不多了，老者只给自己的水晶杯里倒上浅浅的一层，酒壶里就没有酒滴出来了。

老者正晃悠着水晶杯，想着多滴下些酒，就听到艾斯的话。

有那么瞬间，艾斯分明“看”到，一直颤抖不已的老者的手静止不动了。不过很快，老者就又恢复了颤颤巍巍的模样。

老者：“你在说什么？”

老者环顾了下四周，确定杂货铺里没有其他人，他道：“你以为我是圣阶？你是在米莱图书馆看太多的话本了？还是受了米莱街道上的哪家店铺的欺骗。米莱街道上的信誉，从来都是建立在外界的诱惑不够上。”

“您真的不是圣阶？”艾斯揶揄道：“如果您不是的话，这样的美酒我可不会再请您喝了。”

老者：“我不是圣阶。”

艾斯把酒壶收回空间护腕里。

倒是老者又问艾斯：“这酒叫什么名字？”酒香醇厚，入口冰凉，杂货铺的老者虽然不是酒鬼，也觉得它十分不错。老者想着，这酒如果价值不过百万银霜贝壳的，杂货铺里也可以备上两壶。

艾斯淡淡道：“亡灵祝福。”

老者：……

老者手上的水晶杯轻轻地落回柜台上，杂货铺里没有风吹过，但老者头上浅绿色的头发还是无风飘扬了起来。

他问道：“亡灵祝福？”

艾斯淡定道：“是的。”

老者：……

亡灵祝福，对于亡灵法师，亦或是骷髅法师自然是极其珍贵的，但在现世中，这“美酒”其它的名字更广为人知，“亡界的召唤”，“骷髅的亲吻”。

顾名思义，生者，饮此美酒，就会被骷髅亲吻，被亡界召唤。

而唯有圣阶，可以真正地把亡灵祝福当美酒来饮。

亡灵祝福出自亡界，现世罕见，也因为此，老者在米莱街道千年，过手无数珍宝，也没能得到这样一壶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