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比尔疑惑道：“可是我也见过黑发的人，蔚宾城里就有，那也是王族吗？”

吟游诗人摇头晃脑的，“不。只有金发受不得污染。黑发遇上其它颜色，都可以打败它们。但凡祖上与王族通婚过，像三色堇帝国的诺依曼家族，芬格帝国的布莱克家族，他们的后人都保留了黑发。

这些贵族老爷的繁殖能力比种马还强，城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几个黑发的小孩。他们的母亲总是坚信，是她们怀孕的时候芝麻吃多了，也是这么告诉她们的丈夫的。然后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她们就悄悄抱着她们的孩子，去男爵府、子爵府、伯爵府。说不定有天，还会有人去王宫哩。”

小比尔不服气道：“那伊凡也可能不是贵族的孩子？可能只是他的祖上有贵族的血脉？”

吟游诗人气道：“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金发受不得污染。就你大哥这个发色，他父母里定有个是贵族的纯血。还有长相、气度，就他走路、还有天天仰着个下巴的小模样，多半是在贵族家庭长大的。不然，平民，哼，平民怎么会想到教你识字？！”

……

比尔刚刚听过吟游诗人的话的时候，觉得伊凡变得神秘非凡、与众不同起来。

可时间愈久，这种神秘感就消退得愈快。

伊凡怎么可能是贵族的私生子呢？比尔觉得肯定是吟游诗人弄错了，虽然吟游诗人识字，会写诗，去过很多地方，很厉害，但他也可能弄错。如果伊凡真的是贵族的私生子，又在那些漂亮的府邸长大，他又怎么会陪他住在马厩边上的小屋里？

直到那位魔法岛的魔法师离开蔚宾城的第3天，伊凡有半天的时间不在酒馆。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身上穿着细软的羊皮袄，把袋金币交给小比尔，“我给你雇了艘船，比马车都要快，5天就能到尼斯港了。”

比尔惊讶地望着他。

伊凡知道自己不说清楚，比尔定会连续数日惶恐不安的，他道：“我回家了趟。我原本发誓不会再用他的钱了。但蔚宾城海岸边现在只有官船停靠，只有城主的命令他们才会开船，我只好去找他了。比尔，去魔法岛吧，你会成为强大的魔法师的。”

比尔喜滋滋地接过钱袋，原来伊凡真的是贵族的儿子，那个人还是蔚宾城的城主。比尔还预想到了，他未来美好的生活了。

他会在魔法岛好好学习，成为最强大的魔法师的。

到时候，他再回来找伊凡，许多贵族府里都会豢养高级魔法师。他不用再花伊凡的钱，就会成为伊凡最大的助力。

……

出海的那天，下着细密的小雨，伊凡还是不放心比尔，想送他去尼斯港。

蔚宾城的官船很结实，船上的大副、水手都很有经验，哪怕后来雨势变大了，他们也没有感到到太大的颠簸。直到他们快到尼斯港的时候，有天，比尔、伊凡刚刚吃过晚饭，就都感觉到头晕目眩的。

等比尔挨着伊凡，勉强靠着船舱坐下来的时候，有个中年的水手拿着把明晃晃的匕首，进入他们所在的船舱，“城主夫人原本只是以为你想贪笔钱，才回城主府的。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竟然培养了人，想送去魔法岛。”

比尔、伊凡的脸瞬间都变得苍白起来。

因为快到尼斯港了，比尔忍不住跟伊凡讲了许多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展望，包括他要帮助伊凡夺取蔚宾城城主府的主导权。

伊凡每次都是笑吟吟地听着，不附和也不反驳。在他看来，比尔还是个小孩呢。

因为船上的水手都是蔚宾城城主府的人，比尔也没有特意避开他们。他的那些话，应该都被这个面目狰狞的水手听到了。

水手对着伊凡啐了口，“不知好歹的小子，城主夫人还想饶你条小命。然而，魔法师，未来的魔法师。你还真想颠覆夫人的家族吗？夫人好心收留你母亲，留她在身边做个侍女，她竟敢不要脸地勾引城主？！”

比尔从来没有看过伊凡的脸色这么难看，阴沉沉的。

伊凡的声音里蕴含了巨大的痛苦，但他还勉强保持冷静，“我说过了。母亲是被强迫的。她觉得对不起夫人才自杀的。”

水手满是嘲讽地说：“那你不是很清高、很有骨气吗？说不在乎城主的钱，你又为什么要回来?夫人那么善良，都信了你的话了。”

伊凡闭口不言。

比尔更是怂极了，他根本不想管这些事。他只是担心，他再也去不了魔法岛了。

人们越是担心的事情越可能发生。水手说道：“我可以带你们回蔚宾城，交给夫人审判。这个孩子现在可不能去魔法岛。”

比尔不停地摇头，喃喃道：“不要。不要。”

伊凡沉默了很久，说道：“如果我非要送他去呢？”

水手常年在海上风吹日晒，脸干得像是橘子皮似的，他笑起来的模样像是从深渊爬出来的恶魔，“那你得有别的保证啊。”他说的话，更像是恶魔哄小恶魔入睡的摇篮曲，“保证你并不觊觎城主的爵位、家产。我想，只有你死了，才能做出这样的保证吧？”

比尔已经吓傻了，他不停地哭。

在他被母亲丢弃的时候，他没有哭；在他因为偷东西，差点被人打死的时候，他没有哭；在他以为他要失去他所向往的未来的时候，他心生恐惧，对着伊凡、对着水手痛哭流涕。

他不想像蝼蚁那样卑微地活着。

吟游诗人给他讲述了这个光怪陆离、神奇多变、不可想象的广阔位面，他曾经以为那是不属于他的。可是，明明，他是有机会的。

他是有机会成为吟游诗人那些传奇故事的主角的。

受人爱戴，受人景仰。

他的内心滋生出不可抑制的**。

水手买通了船长，他们又在船上停了两天。与魔法岛的魔法师约定的时间要到了，比尔不敢再等下去了。

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特意等他的。

他对着水手说：“我只是想去魔法岛，我只是想成为魔法师。我不会参与贵族权利的斗争的，那与我毫无关系。”

比尔的身边，伊凡的神色异常得平静。

在很久以前，就有来看望小比尔母亲的姐妹受托，来看望小比尔，她笑盈盈地告诉伊凡，“不要太爱他。那孩子是没有心的。”还有酒馆老板的欲言又止，“伊凡，我见过很多人，你弟弟的眼睛……你给他口饱饭，就是对得起他了……”

他们说，有些人天性就是恶的。

可是。

伊凡想，那只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感受过好的。他想告诉比尔，什么是好的，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

大海里开出了红色的花。

那柄明亮的匕首被水手亲自交到了比尔的手上。比尔也用这柄匕首告诉水手，这些贵族家族的事，与他这个乞儿毫无关系。

血腥气迅速顺着海水逸散开来，那朵红色的花也很快被海里的巨鲨瓜分完了。

伊凡在掉落进大海前，在甲板上最后的话，“比尔，人死之后，是没有知觉的。我不会再记得你了。但你，你必须忘记我，这样你才会过得好。”

比尔如愿去了尼斯港，那个水手根本不敢杀死他，在水手看来，魔法岛的魔法师是无所不能的。如果被发现杀了魔法岛预定的魔法学徒，他定然会死得很惨。

比尔去了魔法岛，只是那里并不是他想象的乌托邦，他只是从一个地狱到了另一个地狱。他又离开了魔法岛。可他再也没有回过蔚宾城，甚至没有去找那个曾经绑架他们的水手。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伊凡只是他生命里微不足道的过客。

直到很久以后，他成了比他的老师、比绑架他们的水手更可恶的人，看着被他关在魔法塔里，相互守护的两个少年。

他才想起伊凡。

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他了。

他被骷髅王契约成了巫妖，拥有了近乎永恒的生命。他走到亡界的尽头，试图找到曾经拉着他的手、陪他跑过故乡街道的少年，找到生命里唯一把他护在身后的少年。

当他找遍亡界的角角落落，他才发现，在他生命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找到了携手同行的同伴。

可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那个人早已死去。

现世，亡界，那个人都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