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金大祭司恨不得转身就逃。

他几乎用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这种冲动。

而那个令人绝望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难道是我们放出了关押在这里的恶魔？”金大祭司喃喃说道。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话是无稽之谈，但他想不出任何可能的解释，他感觉到深渊底下有个黑暗的、令他绝望的恶魔正在出世。

不是。

茨瓦尔浅金色的长发被来自深渊的风向后吹去，四散舞动。

他亲眼看着来自深渊的魔鬼重新出现在地平线以上，他穿着黑色的、长长的斗篷，把他的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清他的身材，他受不到他的气息，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人类。

唯一可以说明这个黑色斗篷人的身份的，似乎是他怀里抱着的、像婴儿般蜷缩起来的金发剑士——是诺欧，他睡着，似乎进入了个甜梦的梦境，脸上露出丝恬淡的笑。

奇迹般的，除了之前被茨瓦尔的星剑打伤的地方，诺欧身上没有再多出任何伤口。

黑斗篷人的身份，也变得昭然若揭。

“艾斯·诺依曼！”

这是第一次茨瓦尔以平等的口吻称呼艾斯的名字。

甚至，在他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音。

因为遇上了占星傀儡，诺恩他们不得不重新退回山谷。小位面的战士们、祭祀们也都逐渐走进山谷，山谷的出口处因为刚才祭祀们发出的星力被轰炸开了许多。原本呈环形的山谷变成了新月状。

四处一片漆黑。

只有占星傀儡身上的符文闪烁着淡淡的、断断续续的光，远远看去像是无数初生的萤火虫。与之前耀眼的星光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都爬上了山谷，从很远处看，被萤火点亮的山谷好似个巨大的黄色月亮。

诺恩似有所觉，他没有管围上来的这些占星傀儡。

他怔怔地望向山谷的中央。

在那个巨坑边缘，有个漆黑如墨的身影。不同于黑夜的黑色，那是另一种黑色，人之将死才会见到的黑色，无数暗黑属性的魔法元素汇聚出现的黑色。

也是因此，他一眼就认出了他。

小位面的主人茨瓦尔，龙族的族长诺恩，魔法岛的合法继承人雅各布，最后的天盾龟天盾剑圣，还有所有在这里的占星傀儡——他们是从千年前的战争里活下来的人类——他们都注视着那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

就算他们的敌人站在他们的身边，他们也恍若未觉。

巨坑边的黑色斗篷人似乎有种魔力，吸引了他们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黑色斗篷人小心翼翼的把他怀里的人放到身后。

在无边的寂静中，他面对小位面之主茨瓦尔，他慢慢地摘下了斗篷。

山谷四周传来石兽不安踩踏枯叶的声音，占星傀儡恐惧的叫喊声，比他们在圆形竞技场的喝彩声、咒骂声都要响亮许多。“艾斯！”还有诺恩叫唤他的名字。诺恩已经恢复人型，他之前消耗的力气太多，已经不能支撑他使用原型。为了更好的战斗，他只能保持人类的形态。

荒凉的山谷，天地间所有形式的生灵都成为了他的背景，斗篷之下的并不是大多数人以为的艾斯·诺依曼，或者说不是原来的他。

是一具白骨。

是一个骷髅。

他有着最完美的雕刻家都雕刻不出的完美的骨头，乳白色的骨头里还泛着淡淡的金光，他的每根线条都属于黄金比例，相对他是个什么生物，他更像是个博物馆里的艺术品，无暇而又华丽。

这本该是个异常阴森可怖的场景，从深渊里出现的恶魔，但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只升出种深深的敬畏。

不是他们想要如此。

而是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对死亡的敬畏。

掌管死亡世界的王者——骷髅之王。

从艾斯得到骷髅王的传承至今，他终于完整地掌握了它。

所有的人不管生前效忠于谁，死后都是他的臣民。占星傀儡自觉超脱生死之外，他们不断沉睡，苏醒，似乎能够逃离这个轮回，但就像人类建造不出永动机，占星傀儡的灵魂之火依旧在不断的被消耗着。

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永生。

“嘎嘎。”艾斯对着茨瓦尔笑了一下。

艾斯发出的声音非常的奇怪，他听到后自己就受不了的闭嘴了。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不是人类，也不是巫妖，比普通骷髅的等级自然也要高上无数倍，还有他的力量……

原来艾斯在小位面是无法吸收到暗黑属性的魔法元素的。

或许有，但非常的稀少。

但现在他随手就可以破开空间，从位面之外补充暗黑属性的魔法元素。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晋级了。在生与死之间，在他决心死亡的时刻，他终于抓住了亡灵的真谛。只可惜茨瓦尔的攻击来得太快，消融了他的血肉，幸好他的骨头经过特殊的修炼——亡界最不缺的就是炼骨的手法——这才保留了下来。他也得以护住诺欧。

但因为星力的冲击，诺欧直接被撞得陷入了昏迷。

艾斯不准备叫醒他，接连不断的战斗他已经非常疲惫了。

与茨瓦尔、诺欧一样，他已经跨入了一个新的层次，似乎有所不同，但他还没有察觉出其中的细微之处。

艾斯平静的感受着周遭暗黑属性的魔法元素，他当时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山谷暂时休憩，就是因为这里极其适合布置阵法，不仅是小位面的星图的核心之一，也方便他布置其它阵法。

比如大召唤术。

在艾斯乳白色的白骨之中，他的灵魂之火是黑色的，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比他见到过的所有超越圣阶的存在的灵魂之火还要凝固，却也燃烧得更加热烈。

他洁白的骨指上出现了黑色的火舌。

来觐见你们的君王吧。

他呼唤着真正属于他的臣民。

在一片幽静的死灵之海上，安吉莉卡闲适地躺在黝黑的、了无生机的海水之上，撸着暗黑烈焰虎的下巴，看着它舒服的打着呼噜。突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个圆形的黑洞，她从中感受到了个异常熟悉的气息，“殿下？”

她毫不犹豫地骑上暗黑烈焰虎的脊背，轻轻把它拍醒，道：“殿下在召唤我们。”

在永夜城的一座水晶宫殿顶楼。这是永夜城最奢华的建筑，不及城主府威严，却在奢靡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最高级的亡灵生物能在这里消费。而顶楼，是只有巫妖可以狂欢的场所。

在一个墨绿色的赌桌上，巫妖英格索尔笑吟吟地看着个九级的红粉骷髅发牌，妖娆的巫妖英格丽德漫不经心的把指甲涂成血红色，还有更多的巫妖在水晶宫殿顶层的各个位置啜饮现世都罕见的美酒——经历了与魔法岛的那场百团大战，永夜城巫妖的数量急遽上升。

突然，他们的动作同时暂停，他们一齐看向宫殿的正中间，那里出现了个巨大的黑洞，有一个熟悉的力量在呼唤他们。

“殿下。”

“殿下需要我们。”

他们毫不犹豫地、动作干净利索地进入黑洞。

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上，有一个插着三色堇旗帜的坟冢，阿诺德将军默默地守护在那里。

亡灵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永夜骑士团是第一个艾斯亲自命名的骑士团，也是第一个效忠现任骷髅之王的骑士团，骑士团的每个骷髅骑士在亡界都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他们还是喜欢待在这里，待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荒漠上。他们曾经深恨这里，因为这里束缚了他们的自由，带给他们无穷无尽的孤寂，但他们现在深爱这里，因为是在这里他们与他们的殿下初遇，参见了殿下。

突然，在这片荒漠的上空出现了一个极其巨大的黑洞。

有成百上千的声音仿佛从地底生出，他们最后都汇聚成了同一个声音，“殿下——”

无数的白骨开始蠕动，它们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地组成了一个个骷髅骑士——不同于艾斯初次见他们时他们简陋的装备，现在所有骷髅骑士的身上都穿着亡界最好的炼金师安吉拉亲手锻造的铠甲，就连他们胯下的骏马也武装到了牙齿。

他们毫不犹豫地鱼贯进入黑洞。

只有阿诺德将军没有动作，他静静的站在原地。

他望着那个不可思议的，来自另个位面的力量，不可置信道：“殿下？”

他想到艾斯·诺依曼会走到这步，但他没有想到这天来得会这么快。

“不。”

“是陛下。”

他们的王已经加冕。

无论现世亡界，他都将是永恒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