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迢看见她神情焦急,想要问出口,又觉得此时不该打扰她,因而什么也没说。两人在春华园绕了许久都没瞧到安阳的身影。绕得有些累了,又散步一样走了许久才瞧见安阳和王祭酒正在湖边柳树旁。
初秋柳树已经有些变得枯黄,比不得夏季时分的繁茂,亦藏不住什么人。
安阳抹着眼泪,王祭酒站在她身旁汗流浃背,也难为他这身材追着安阳跑了这么久。
唐翎只听得安阳道:“祭酒,难道安阳错了么?”
王祭酒神色镇定,从袖间拿出一方帕子给安阳递了过去:“依臣所见,公主是没错的……怨,恚也;恚,怒也。公主心有怒气生了怨,本就是人之常情。”
安阳睁着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有些懵懂:“您说我……心中有怒、有怨?”
王祭酒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露出了个安抚的笑意来:“人人心中都会有怒有怨,难为公主这样好性格的人也终究是要发次脾气的。”
安阳道:“我不愿发脾气的,是临昭皇兄招得我……”
“不是临昭王爷的错,”王祭酒声音温和却肯定:“公主心有怨气,总会有伤心气急的一天,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倒不如早些解了心中郁结。因而,还望公主早日看开。”
“不是我的错,不是临昭的错,那是郑美人的错么?”
王祭酒摇头:“并非。”
“是父皇的错么?”
王祭酒沉默片刻,不想安阳纠结在这问题上,于是说道:“在下有一故事,想要讲给公主听。”
安阳点头,径自席地而坐,坐在河边草坪上,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看了眼王祭酒。
王祭酒迟疑了片刻,便也笑笑坐了下来,理了下官袍就讲到:“坊间有一对夫妻,那郎君与夫人素来恩爱。可惜天不遂人愿,夫人生了重病,一直未能治愈,沉疴缠身。有一日,一医官想出了能治愈此病的药,做出了一批药剂。可经过尝试,发现那药剂虽然能救此急症却也损伤身体,尝试此药的病人虽症状有所缓解却也产生了其他病痛。于是律法规定,将那第一批药剂全都销毁了。”
安阳眼睛睁大:“那夫人岂不是没救了。”
王祭酒微微笑了下,接着讲到:“有一药师,因想要在此药基础上再做研究,偷藏了几瓶药在家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夫人身体每况愈下,几乎难以支撑到第二年开春。郎君心中焦急,得了消息说是药师偷藏了几瓶药。于是偷偷私见医官,想要重金去买。医官因担心此药外露,不卖与他。眼看夫人就要支撑不住,郎君心中焦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去药师家中偷了这瓶药给夫人服下。夫人身体有了些微好转,可不过几天,却因为这药带来的其他病症而暴毙。夫人的家人一纸状书将郎君告上了公堂,如果你是那位断案的大人,你如何去断?”
安阳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停了片刻道:“总之,不能将这郎君关入大牢。”
王祭酒偏头看她:“为何不能将他关入大牢呢?”
安阳道:“并非他的错。”
“那夫人之死是那偷藏禁药的药师的错么?”
安阳摇头:“也不是。”
“是研究出此药的医官的错么?”
“……不是。”
“那是律法的错么?”
“律法……自然也没有错。”
王祭酒轻轻笑了笑,笑得很是温和,他说:“公主你看,明明是一条人命没了的案子,可牵涉其中的人却都个个好似清白,连亲手喂她服药的郎君都显得那样有苦衷。此案如何断,将谁抓起来,都好像有些狠心了。”
安阳看着平静的湖面不说话,平日里素来热闹的性子在这样的时刻也沉稳了下来。湖面上有浮萍,微风吹动,浮萍不能自主的随水波游走。
王祭酒也由着她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这个小公主开口问道:“祭酒编得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为什么不给那恩爱夫妻一对好结局?”
王祭酒愣怔片刻,没有想到她想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有些失笑。失笑之后,停顿了下,道:“因坊间确有其事,并非是胡编乱造的故事。世间真实的事情,总是不会像故事那样,样样都是好结局的。”
安阳露出一些吃惊的神情,眨着眼睛问他:“那此事最终是如何去断的呢?”
“此事当年在雍都闹得很是大,最终闹到了大理寺。不过断案是位好官,那大人道‘法理之外有人情,人情中保罗着个样的因缘际会、也有着各式的阴差阳错’。那位大人谁也没抓,将药师私藏的药没收,罚了板子,又罚那郎君好生处理夫人后事,其余并无额外处罚。”
安阳有些欣慰:“这位大人也算是断得合情理,是位好官,听着倒让人心生敬佩,不知我见没见过。”
“公主见过的。”
“是谁呢?”
王祭酒神色中带着敬意:“是当年任大理寺丞,如今官至宰执的阎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