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笑笑:“说出来小公子您可能不信。这可有讲究,听说送对东西的大员们,都容易升官呢!”
汪庄似乎是被车夫逗笑了,敛起的眉宇松开,面上带出笑来。
景行之想到方启晨准备送出去的古画,也笑了笑。远在异地,赶不上京城的时尚啊!
马车脚程快,踏踏地进城,往着北城去。
整个京城,李云玺的皇宫处在中间位置,站在七层的琼楼塔里,能望尽整座京城。
除皇宫之外,东城住皇亲国戚、或者各路的爵爷;南城临国子监和太学,学子们偏多,翰林和一些小官也都居于此地;北城多上品文官,院子多为清净雅致;西城则是商户富民区,热闹繁华地。
方启晨从前在京城当官时,李云玺赏过好几座院落,都在北城。
因着景行之要过来,方启晨一早就写信吩咐了这边的管事,把当初方启晨常住的院落收拾出来。
景行之坐在大马车上,看着一座座光是只瞧外墙和郁郁葱葱的绿墙头,都觉得这地方的院子是个好地方了。
“吁——”地一声响过,马车停在一座外形古朴的院落大门外。
不想人还没下马车,就听到了院落处的争执声。
一个中年男声不悦道:“我家大人今日有弟子过来,我要去接人,你别挡在院门口!”
“唐管事!明明是你允诺了我兄长的事没做到,我为什么不能找你?!”一个年轻男声有些气急。
景行之撩起眼皮子,带着玩味看着汪庄。
汪庄脸色一黑,道:“我下去看看。”
两人的对话中,能听出这唐管事答应了青年兄长的要求,但是没有做到。所以这青年就上门来找了,也是因为这个,这唐管事才没有及时去码头上接人。
汪庄在心里把事情过了一遍,跨下马车。
他腰间挂着一把旧刀,虽然衣裳换了,可整个人距离离开前却没多少变化,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那唐管事瞧见汪庄身影,立马身子一抖,急忙推搡开青年,笑着小跑到汪庄身前:“庄哥,你们怎么到这么早,我正想去接你们呢!小公子呢?可是在马车上?”
“先解决了你这事吧。”汪庄一手把他拽回来,“说说,这人找你什么事?你答应了人什么?”
汪庄黑脸训人,景行之偷偷掀开了马车帘子一角,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
唐管事心虚得紧,他一边讨饶地看着汪庄:“没什么事,庄哥,就是我借了点钱,没还人家。”一边用眼神看着那青年,示意他离开。
为了让青年听话,唐管事用手指悄然比了个五的手势来安抚青年。
那青年瞥见唐管事手势,想到这管事也是大户人家的奴才,心里升起退念。
可想起近几日唐管事的推脱,他念头一转,心想不如现在就把买玉的银子要回来。
粗布衣裳的青年咽了一口唾沫,鼓起胆子道:“唐管事,你借了我哥哥七百两,你赶紧还我。你还了我钱,我就走。”
汪庄眯起眼,看着青年紧张又心虚的模样。
唐管事现在只想能把人弄走,多掏二白两也愿意。他痛快地摸出荷包,从里面数了七张百两的银票出来。
银票刚递出去,汪庄的手就把住了唐管事的胳膊,与此同时景行之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庄哥,抓了这个家贼!”
“嗯。”汪庄应声,随后就看见了唐管事哭丧的脸。
唐管事哭诉道:“小庄哥,我老唐什么都没偷拿啊!你不信就去库房账本,看有没有少东西?!”
“不用了,来个人去翻翻他住的地方。”汪庄甩开唐管事的手,立马有人接手抓住,带进了院落里。
马车车夫看了这么一出戏,好奇地问景行之道:“小公子,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家贼?”
“最近不是玉卖得很好,家里正好有些。”景行之笑笑,下了马车。
不过景行之心里明白,还没进门,便遭贼气冲撞,看来此番进京是颇多波折了。
进了三进的院子,景行之只挑了个小院子,没去住主院。
住住老师的院子也就罢了,没得直接占了老头的主院的道理,留着主院也是种敬重的意思。
景行之初来乍到,倒也没人来打招呼,只有隔壁送来了两碗豌豆黄,问了两句方启晨的消息。
用着豌豆黄,景行之告诉汪庄:“庄哥,那个管事应该弄走了不少东西。回头不只看东西数量,也看看质量吧!”
今年流行玉,不知道去年流行什么,但一年一换,今年流行的总不会明年还值钱。
景行之觉得比较稳妥的法子,就是今年流行什么,都给卖出去,来年东西便宜了,再买回来。一来一回,便能挣个高价的暴额利润。
像唐管事这种身份,简直是挣的无本之利。
景行之想起来这么一提,下面的人找出来好些质量对不上的旧物,将证据和板子一起放到唐管事面前,就吓得那管事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只求死得痛快。
唐管事是前几年才做起倒手买卖的事,一开始他小心得很,只敢做一小部分能把东西买回来的生意。
但是胆子都是越养越大的,方启晨一直没有回来的消息,还不断传他病重,唐管事就渐渐放宽了心,开开心心地赚起了银子。
听闻老大人收了弟子,还中了举人,唐管事心想这位小公子肯定要过来会试,万一将来住在京城里,他岂不是就没了挣钱的机会!
为了钱财,唐管事决定在今年这最后一年大干一场,然后金盆洗手。
他没想到,老大人居然会派小弟子过来给皇上送礼。
也没想到,景行之一行人来得这么赶,他还留下一两个尾款没处理好。
好比那青年的兄长,就是花钱准备买块好的玉石,但是唐管事卖东西卖疯了,把他的货给忘了,才有了青年上门来讨要的事。
唐管事在心里怪方启晨老不死,送个礼物而已,至于让弟子亲子跑过来吗?!
这一送,就送了他的命。
唐管事只是一出小意外,景行之休整了一日,收到了来自皇帝师兄的召唤,让他进宫去坐坐。
来请景行之的,他的老熟人章通。
章通可不同以往,他是他那波太监里最得宠的,连连得到李云玺赏赐,在宫里宫外都是号人物,已然有些曾经大太监王得喜的风光。
不过章通现在看起来,竟然比在环水时更为低调收敛,整个人和蔼地笑着,好似是个脾气极好的老好人。
自打亲眼得见王得喜被打板子打废了,章通就慢慢地变成了现在这样。
景行之看着他,想起章通不动声色在李家母子面前给自己下眼药的事,恍然发觉日子眨眼从初春到深秋了。
两人有点旧怨,但只是口头风波,而且章通当时用的手段也是明招,景行之也不觉得两人非得互相攻击。
景行之换好衣裳,对着章通笑笑:“学生小地方来的,望章大人多多指点。”
章通温和一笑:“哪算得上指点,不过是来给景公子带路。圣上可念叨您几回了,一直想瞧瞧您的模样呢!”
“不知圣上提过什么?”景行之问。
章通摇头,滴水不漏,笑着道:“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你去问圣上便是。”
景行之:……
这我要是敢问,我还问你?
不说就不说,我回头问庄哥去。
景行之跟在章通身后,进了皇宫,然后绕了绕,就到了李云玺所在的开阳殿。
夕阳下,金黄殿宇中,金光灿灿。
景行之站在殿中,抬头偷偷地瞧了眼还在批阅奏折的李云玺。
李云玺像是没发觉,景行之便多看了两眼,将英武的李云玺面孔印如记忆里。免得回头在外头遇到了不认识,那人家做皇帝的得多尴尬。
景行之刚瞧了两眼,准备低下头,那厢李云玺从奏折里拔出了脑袋。
李云玺笑着问:“听老师说你记忆力极好,偷看了两三眼,可记住朕长什么样了?”
景行之顿了一下,老实点头:“记住了。”
“哦?”李云玺放下笔,笑容更灿烂一点,好像整个人被这会儿的夕阳给照暖了,他问道,“那朕给你的诗集你看完了吗?”
诗词不好的景行之一愣,思考起怎么回答好。
说看完了,万一考一考,他只会“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哪得多尴尬。
说没看完,这个选项怕是一波就要被带走了。
景行之迟疑地点头:“看完了,不过行之在诗词上很是驽钝。”
不过景行之没想到,他这么答,李云玺却很满意。
李云玺看着他,忽然夸赞道:“不错!”
景行之:???
景行之想把方启晨抓来问一下,现在这位圣上真的清醒吗?我跟不上他的速度了……
李云玺瞧出景行之神色里的疑惑,直接给他解释:“老师都说了,你那诗词还没你夫郎强呢。你要是敢认你诗词好,朕就赶了你出去!”
景行之忽然有点担心:“老师还说什么了?”
李云玺摆手,一边示意章通搬个坐墩来,一边回答挺开心地回答道:“那可多了,苦瓜宴的菜色朕都吃过一遍了,你说朕知道多少?”
景行之:……
沉默的景行之面前,浮现了方启晨笑呵呵的面容。
他仿佛听到了老头在问——行之啊,惊不惊喜?高不高兴?
方启晨!你个糟老头子,你坏得很!
是冬天快到了,地里长不出苦瓜了,你就飘了吗?
暖房是什么,你知道吗?等我回去,你很快就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