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源界。
大燕皇城,燕京。
这座四方城依山傍水, 坐穴望龙, 风水极好。空中又有一条灵脉淌过, 论起灵气,比一些仙门也不差。
本是钟灵毓秀之地, 又有各大仙门修士常驻,别处再如何的灾年,这里也风调雨顺, 家有余粮。就算是身无恒产的地痞乞丐, 作为天子脚下百姓, 过得都比其他地方好得多,肯经营上进的, 不定能搭上仙门修士的线, 不说把自己或者孩子送去仙门修行, 光是修士们手里漏出的一点垃圾, 捡拾好了卖出去,最低也能赚到一家人两三个月的口粮。
燕京百姓的日子如此好过几百年, 今年突然不行了。
金汤防线距离燕京有一段距离, 妖灾魔潮也危害不到这地界, 唯有疯狂涌入的逃难流民们, 拖家带口而来, 张嘴就要吃饭,又穷得要死,很多生着病, 还有伤,即便官府征召人去修城墙也干不了,因为干不得重活,只能脏兮兮的,挤在城墙下躲风。
燕京一座城,怎么养得了小半个大燕的百姓,反正燕京人就感觉粮价飙升,原本三四日能见一次的荤腥,更是彻底消失在了餐桌上,外出时街道上总有满身肮脏的人在徘徊,一天能从亲朋好友那里听说五六起抢劫或者被偷的案子。
这,给了你们墙洞住,你们竟然还要偷抢?
果然,燕京之外的百姓,都是一群毫无廉耻之贼夫!
燕京人骂骂咧咧,不知道今日,有人踏上了燕京的土地。
是一穿花青道袍,披翠绿软纱氅衣,束混元巾,戴碧色莲花冠的中年道人。他脸颊瘦长,隐约鬓边几缕白发,携一个同样穿花青道袍的垂髻道童,从云端降下,步入第二叠城门。
在三万诸天,像是燕京这般一方大城,都有数叠城门。
之所以是叠不是重,是因为这里说的城门,并不是并排布置在地上,而是一层城门上有一层城门,第二层城门上,还有一层城门。
地上的城门给凡夫俗子,最上面的城门给羽客仙君,中间城门的,自然是归普通修士走。
昆源界是修逍遥道的青华太上仙君所护,几千年来本地最大仙门青华道同样主修逍遥,逍遥道风气不喜奢华,也厌恶过多规矩,所以哪怕是燕京,也只粗粗分了这三叠城门。听闻远在一个名曰玉皇界的诸天,那里小城也会修五叠城门,大城修七叠城门,玉皇界最大的都城,更是修出了煌煌九叠城门,进错城门会被罚款,端是一道庄严肃穆的奇景。
倒是有小道消息,说当今大燕天子对玉皇界的九叠城门极为羡慕,觉得那才有皇家气度,却碍于青华道,不好说自己想修缮这皇城,私底下会讲一些怨言,就不知是真是假了。
不过就算是三叠城门,也看得那从未来过这般皇城富丽气象的垂髻道童瞪大眼睛。
但他的注意力只在城门上停留了一瞬,就转去城墙边。
那角落里聚集了不少流民,都是老弱妇孺,进城也干不了什么事,只能缩在一起。
他们脸色青黄泛紫,手脚如树枝般干枯,皮贴着骨头,看不见一点肉,虽非死人,更似死人。
垂髻道童扫了一眼,便不忍想转开视线,但他视线一转,就看到这群老弱妇孺里,有一干瘦的黄毛丫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婴儿。
头大肚瘪的婴儿气若游丝,但那黄毛丫头,却是已经完全没有气息了。
尸体与活人混在一起,若不是还有些修士路过时会好心施展几个术法,这燕京成内外,早就瘟疫散布。
垂髻道童看得脚步一顿,眼角却突然瞥到前面的影子停下。
他心里一惊,连忙收回眼神低下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中年道人已经看到了他刚才所注目的人……尸体。
“真是可惜,”只看了一眼的中年道人不咸不淡道,“昇明老儿虽然一直暗搓搓想撬动我青华地位,却没怎么想过青华真倒下了,他该怎么做。现在光是统合这昆源一界之力,叫其他羽客和元婴愿听他的话,都能让那老儿躁得把剑穗拔秃,至于安排无法上前线的炼气弟子收容流民,开田种粮……他哪有那个脑子去想。”
垂髻道童不敢说话。
在这城门口,中年道人竟然在大声批评如今主事仙门联盟的昇明羽客仙君,还以已经灭门的青华道门人口吻自居,不引起来往修士围观,真是说不过去。
但却没有一人注意到城门口的中年道人和垂髻道童,更没有听到他的嚣张言论。
垂髻道童咬了咬唇,没有作声。
中年道人挥袖,两人化为清风,穿梭于燕京的大街小巷。只是眨眼之间,就掠过近日来变得混乱不已的外城,来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内城中。
内城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府中存粮较多,周围更有官兵把手,不让流民进入,倒是一如过去安稳。但这里也没让中年道人停下,他身化清风,继续向前。
两人来到一处府衙前,没惊动阵法和有修为在身的守卫,绕到后面地牢中。
地牢层层向下,规模显然不是凡人所建,而里面关押的,同样不是凡人。
垂髻道童听到一声瘆人惨叫,才要回望,惨叫声就已经被他远远抛在身后。中年道人速度加快,须臾间他们不知道深入到地下多少层,但垂髻道童却能感到,哪怕实在中年道人保护下,依然有一层沁人寒霜,爬上他的衣角。
空气越来越冷了,迎面仿佛有冰晶刮过。
就在垂髻道童被冻到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中年道人终于停下。
两人来到这地牢最深处,就见这最深处竟然宽阔如宫殿,地面穹顶都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同样以寒冰打造,可见无数细密符箓闪烁的锁链从穹顶垂下,几百道锁链一起,锁住了一个关在这最深处地牢中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