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思远暗暗吸气,而后谨慎迈进了国子监。
此处是皇宫教习皇子与贵族子弟的学堂,里头已坐了不少翩翩少年少女,一见他们进来,都拿讶异目光打量,因国子监内学子不论高低身份,便没有过来行礼。
楚思远的位子在第二排,小书桌上四宝齐全,书册整齐,他看了身边人一眼,局促地坐下了。
“思远不必紧张,一如勿语斋里就好。”
戴着眼罩少年装扮的言某人微笑如是说,但楚思远更紧张了,心道你都跟过来了,我怎么可能不紧张。
“那个……咳咳,小、小言坐吧。”话一出他就扭过了脸,显然十足别扭,但**内心暗爽,有股终于压了她一头的畅快,他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感觉。
不归一撩前后襟摆潇洒坐下,履行着伴读职责,为他铺纸磨墨,顺带飞快地瞟一眼国子监里的情状。
国子监里基本是些上辈子没见过几回的贵族子弟,除了个别出挑的,这些娃儿大部分啃着老本过安享日子,有纨绔也有在朝堂接着闲职小务的,经济造化一般般,对风花雪月吟诗作曲则很有研究。至于小千金们,后来大部分是寻了门当户对的过去结发,维系着这些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
当年皇室争战爆发,这些贵族二代大部分是蒙圈的,他们和父辈不同,降生在太平风流里温柔惯了,也没甚大主张,遇上真刀实枪时哪怕被撺掇也不敢出头,本着守本都跑到一边瑟瑟发抖去了,是一群没野心的温和兔子。
后来不归登帝大力提拔寒门,但天下儒生对女帝多的是口诛笔伐,这群年轻贵族却是照样乖顺地守着自己的祖业过小日子,没给她使什么绊子,因此不归对他们的印象还是可以的。
不扯远的虚的,就这一屋子漂亮皮囊明媚笑容,也叫人讨厌不起来。
恰值少年初长,个个如玉若花,最是烂漫时节场景。
不归飞快扫了一圈回来去看幺儿,几番计较下来还是觉得身边的小崽子最最可爱可贵,于是瞧着他无声笑起来。
“那书上的认得么?”
“认得噻。”他正认真看着书,抿了一点唇为难轻说:“……拆开认得,合起来就不晓得了。”
她轻笑:“慢慢听,你这聪明蛋驭得来的。”
楚思远瞄了她一眼:“阿姐在,一切就事半功倍噻。”
其他人先后都到了来,其他三兄弟位置都在楚思远周围,看见了浅淡易容遮左眼的不归都正了脸色,携着各自伴读坐下,和他们使着眼神。
楚思远轻咳:“这是我家小言。”
不归笑眯眯:“公子们好,侍读同胞们好。”
不知道其身份的伴读一头雾水地和她打招呼:“言君好啊。”
三个公子和宛妗俱哆嗦了一下:“言、言君好。”
于是四公子第一天入皇家学堂,聪明人都看出来了,有个独眼大佬在一旁保驾护航。
可怜第一排的思平一想到背后坐着卿姐,五官就都闭塞了,夫子讲的书上写的全感应不到,还不小心把笔墨溅到宛妗衣袖上。思鸿也收敛了些,挑着夫子讲快的、囫囵的出来抬杠,硬要夫子讲出个通透,好叫俩小弟听得懂,于是素来昏昏欲睡的思坤也被迫收听了满满当当的干货。
楚思远在手足的关爱下听得吃力磕绊,但兴趣不减,密密麻麻记了许多笔记,春日里忙得鬓角出了汗。
不归磨够了墨便抽书去看,全是小时候就通读的,权且做复习,没一会便全翻完了,百无聊赖地在一边瞧他热活,而后取笔速画了一张。
幺儿如今还小,眼角还没开出那飞扬摄人的弧度来,眉也还没那么浓,柔眉圆眼兼生出了点娃娃肥的脸,扎个短马尾着干净白衣坐自己身旁时的样子实在可爱,不归一个没忍住,一口气画了五个纸上的幺儿。
雁湾小镇里站矮凳上卖烧饼的瘦弱样,风动山水垂指掠水的高兴样,皇宫里滚雪的大笑样,华衣拜舅父封皇子的肃重样,坐身畔写字的专注样。
一时画得流畅,记忆没把门,末尾添了一个不是幺儿的楚思远。
眉骨劲拔,眼廓深邃,挺鼻锋唇,赫然是已近弱冠的他。
不归手一抖,呼吸忽然错乱,眼睛被刺得疼起来。
前面那五个天真无邪的小鱼带来的欢喜,都抵不过后面一个身死骨销的郁王带来的痛苦。
她创巨痛深地移开眼,立即折起那纸仓皇地揣进袖里。
“嚯!这就是思远的伴读啊?背影瞧着好生熟悉……”
不归肩膀被拍得生疼,唬得眼角一抽,转头而去,好巧不巧脑后的眼罩蝶结不小心被阿箬翘起的指头勾住,楚思远也转头,眼罩滑落,两人正撞上眼。
阿箬身边的刘采灵轻轻地呀了一声,楚思远迅速出手接住眼罩为她绑回去,两人靠得近,呼吸挨着了一起。
不归视线模糊又清晰,看他漆黑明亮的瞳仁,慢慢定了心。
“不……不好意思。”阿箬险些喊出来,又连忙去捂住身边女孩的嘴:“采灵嘘,别说别说。”
几个眨眼间楚思远已经为她绑好了眼罩,镇定自若地介绍:“这是我的伴读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