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守在养正殿里看御医为宗帝诊治,贾元奉药来,熟稔地侍喂宗帝。此情此景,与上一世的女帝何其相似。
她低下头,看着袖口上沾染了帝血的一角污渍,神思恍然,恐惧又痛苦。
她知道舅父身体也不好,可她从来没见过舅父呕血,前世也没有。她一直抱着侥幸和疑心,即便前世带着遗旨逃出来的贾元告诉她舅父崩于病,她仍固执地以为前世舅父早逝很可能在于人为。
直到此刻,透过衣角上的暗红,才窥探到了宿命的残忍。
贾元侍奉完汤药下去,不归走过去,坐在前世长夜难眠的龙塌边,安静地注视着宗帝。
宗帝靠在床边,轻轻挥手让她离开:“回去吧,你身上还有伤,别留在这,小心舅父把病气过继给了你。”
“儿臣与舅父一样,并非康健之人。从小受惯了,早已千锤百炼,不怕多深重的病气。”
宗帝轻笑:“什么古怪道理,就你能狡辩。”
不归凝望着他:“您从来不说自己的病情,一味硬扛,也不见得是多么聪明的人。”
宗帝轻咳了几声,缓缓道:“多说无益。康健也好,支离也罢,这九五总要有人来做。不归,朕今晚所为,你如今明白了吗?”
不归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朕担忧时间不够。”宗帝说,“一旦那一日来临,朕不在了,这重担只能由你来扛。”
不归弯下了腰:“您说糊涂话了……舅父千秋万代……怎会不在。”
宗帝微笑:“别,十七年权柄,已经够长了。千万春秋,莫不是要朕永无安宁。”他摸了摸不归的头发,“你性子随朕,唯独哭泣一事上,肖极了月儿。”
不归摇着头,凝噎得说不出话来。
帝王自顾自地说:“幸而在别处上,你不像她。”
他轻揩了不归的鬓角:“你不要怪你母亲……”
不归声音沙哑:“您说什么?”
宗帝闭上眼,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睁开眼握住她的手,转了话题:“往后楚室山河,赖你为柱了。”
琼林宴散,于尔征因猜出了公主的谜底被带去领赏,其他人先行散退。他领完皇家赏赐出来,看见执一盏宫灯的少女,楞下了脚步,一声女官差点出口。
罗沁向他福过身:“奴婢送于公子出宫。”
于尔征鞠躬:“劳烦姑娘。”
一路无话,她的衣带随风轻扬,拂不动逐渐深重的夜色。他沉默地凝想今日皇帝毫无征兆的旨意,只觉夜色浓黑,裹得人难以吁气。
直至走到了宫口,罗沁转过身来:“前方离宫门不远,公子一路慢走。”
他再一拜,抬头时,一盏宫灯送到了眼前。
那灯连琼林宴上的都比不过奢华,在辉煌皇宫里素朴薄质,唯二超众的是两面飞字。
“脊檩。”
“清流。”
罗沁将灯递过去:“殿下说,陋笔赔灯,书难比公子,望不弃。”
于尔征怔了半晌才接过灯,沙哑道:“多谢殿下。”
他提着这一盏千钧重的灯慢慢走在并不陌生的宫道上,指尖发白,直到出了宫门才捂口呛咳起来。
这是第二次了。
他眼睛酸涩地抚过灯面上的四字,从那截然不同的笔迹里估量出她心中光明,亦欣慰亦苦涩。他熄了灯中烛,小心地抱着一盏无光的灯回去。但这一路,自有明光。
不知天命何为,那么,先……并肩与共。
罗沁依照嘱咐送走人,两手空空地往回走,一片茫然。
“不日前往昌城。”
夜风凉,她拨开吹到面颊的碎发,指尖意外地拂到一痕冰凉。
“阿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