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先生快坐,刚做好的烧饼,热乎着呢!”
“多谢阿翠夫人。”于尔征道过谢,和一旁的刘采仲一同吃起来。
当初来临州雁湾,殿下让他试着来找临州商会的裁缝新巨头阿翠,没想到对方的热情远超他们的想象。那阿翠已经和当年牵狗帮楚思远作证的医馆伙计马涛成婚,夫妻俩操持着临州裁缝业商务,出手快且准,几年下来已然有了一方富贾的实力。
不过因是从小家做起,他们夫妻俩不习惯太豪贵的习气,还是喜欢小宅小夫妻俩过日子。不过让马涛吃味的是阿翠一直惦记着当年的烧饼弟弟,于尔征他们带信来拜访时,只说了句开头,阿翠就迫切地追问起楚思远的情况来:“小鱼他过得好不好?当年我得过他母亲照顾,浮姨走的时候他才那么一丁点,我答应要照看他的。小鱼现在找到他父亲了么?”
于尔征笑意温和:“公子过得很好,他的阿姐很照顾他,公子也找到生父了。”
临州远,阿翠听不到太多隐秘的国都风暴,听此激动地搓着手:“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郡主不会亏待他的……唉,前几年还有说书先生开茶堂会讲郡主的,小鱼一走,这说书先生也减半了,想听都没人说,可愁死我了!”
于尔征思及往事旧人,笑叹:“说书先生去了国都,科举考中了,便没有回来编排了。”
刘采仲在一边云里雾里,不知他话里的种种话外。
叙过几番旧,于尔征将来时目的挑拣说了,只道查当年旧事。阿翠一听要找当年的县令师爷,二话不说便直喝相助。夫妻俩请他们安顿下,明里暗里便开始帮他们打听。
刘采仲前去追查十年前的大疫,此案不过源于公主一个大胆且阴鸷的猜想,追查起来更为复杂诡谲。刘采仲四处寻证,身上带的炭笔时常不够记录。
于尔征专注搜查冯家官道之外,有意不过多掺和。
昔年纵笔赴考场时,宰相之子已折于家中纠葛,未能榜上三甲加冠,惊才绝艳之名才落到了他一寒士身上。
而今天命逆转,诸君殊途却大道同光,连诸位困顿八苦的公子佳人都轻换了命格。他在一旁默默观闻,亦有无声宽慰。
他原本想作为个不起眼的灰尘守在殿下的阴影处,避免再有荣光与功德,看她此世安泰即好。
却未曾想,她还是看破了他。
“临州往事纷杂,事干重大,孤身边有能者不如于卿,此事便委任于你了。”
“卑职明白。”
她列举了诸多事项予他,庞杂琐碎皆有,几乎是她有史以来和他单独说过最多话语的时刻。
他一心惶恐却又悄悄欢喜,听着她与前不同的飞扬清灵声线,恍惚之间酸软了思绪。临别之际,时刻紧绷的丝弦在她的切切叮嘱中缓缓松了下来。
她细细嘱咐了许多,没有任何铺垫、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再自然不过地说了这一句:
“此去孤远,于相务必保全顾念己身。待归来时,朕与你再温太平山川。”
几乎是本能的,他行礼恭身:“臣自不负,陛下心安。”
随之起身而转,脚还未迈出去,便僵在了此地。
此地,非养正,而官署。
此时……非有余,而开景。
他走不出去,也不敢回头,脑海中归了零。
良久之后,他才听见身后的人长长地叹了气,声线也褪了方才的柔和,而回苍凉:“一别不知几何,孤心安,大人安好否?”
一别……不知几何。
于尔征陡然呛了泪,不敢直面她,声音酸涩不已:“臣……安。”
“两世荣辱,孤面目不改,大人心却异变了。”
他的指尖在衣上发抖,心中涌了不尽萧索。什么叫面目不改?你忘了那三千白发,忘了那支离病体,忘了……那彻盲左眼了?
身后传来轻笑:“怎么,大人不愿再直视我了?”
于尔征闭眼,缄默片刻才回身:“是臣错愕了,不知陛下也从前世来。”
她的指尖支在左眉上,闻言眸子起了玩味:“原来大人也学会了说谎。”
他无法再圆,只好合手抵于额上,不敢再对上她的眼睛。
她在座上凝视了他须臾,问:“大人对我重生之事,知道其缘故,是么?”
他无法回答。
她缓缓道:“大人不必惶恐。不愿说的,孤不会强迫。共事近三年,也算与上一辈子的君臣佐使划上个善终。如今说开,不为别的,只是有一句话,我一直想与大人说个分明。”
“臣在。”
“请大人站直,不要回避我。”
于尔征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她起身离开桌案,来到他面前。
言不归合手朝他行礼:
“多谢先生,愿做楚之清流,孤之脊檩。两世以来,承蒙先生赐教了。”
他心中一涩,喉中哽噎咳了起来。
刘采仲递水给他:“于兄喝一点,莫急。”
于尔征接过:“让采仲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