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临州雁湾。
“求求你们……分一包药给我们吧……求求你了大夫……我鱼儿才七岁……”
好烫。
他勉强睁开眼,她的泪水就砸进他眼睛里。世间的百态随之氤氲扭曲,只剩一味苦和难。
他咳了一声,浮生连忙低头去摸他的脸,眉眼皱的,唇角还极力弯起来哄他:“小鱼头不怕嗦,娘在这噻。”
“醒了就走吧,跪这算什么事儿啊?”医馆前的伙计脸上围着布,朝他们挥手,“每天来这跪的人太多了,跪出个窟窿那也不管用啊?医馆是救死扶伤没错,但这不是慈善堂啊。你家娃子可怜,别家老小不可怜呐?别说他七岁,七个月的小婴儿都有染了时疫的,那孩子不可怜?咱不能看你可怜就免费把方子给你,没有这么个理儿的,给小娘子你开个头,雁湾得疯,医馆甭想继续做下去了。”
伙计手里不停,嘴上也没闲,排着队等药的人们形容枯槁,默默听着,无力去瞧边上的母子。
“要怨就怨这命吧,谁叫老天不长眼,要给咱们降这个灾?这命既然来了,咱没本事,只能硬起脖子受着……”伙计絮絮说着,忽然背过身去擦眼睛。
医馆里的大夫出来:“你怎么还有这闲工夫扯嘴皮子?快缝上嘴干活去,没见那么多病人等着?”
大夫自己也参与到抓药当中:“别慢下来,慢了一刻,没准待会药行就过来说药价升了,到时能喝上的更没几个人嘞……”
小鱼头烧得迷迷糊糊,没听清疾苦,只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恸哭声。
他想,娘瘦了好多,但娘的手还是这样暖。
但是娘在哭,哭得他也跟着抖索起来。
她哽咽着自言自语:“不成嗦……还没见着他爹噻,这娃子还没让他爹给起个大名噻……”
小鱼头咽了咽干涸的喉咙,抓住她的手喑哑地说话:“不成在嗦……娘,咱回去噻。”
浮生更用力地抱着他,胸腔里逸出断续的凝噎。
就在小鱼头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子,又要睡过去时,他听见个稚嫩柔软的声音:“别哭啦。”
浮生直起腰来,他困倦地眨了下眼,看见了蹲他们眼前的一个小姑娘。
她蒙着面纱,瓷娃娃一般,杏眼里噙着泪,小手被一个少年牵着:“起来,别管了,回去吧。”
小姑娘不肯挪动:“小叔,我们帮帮他们好不好?”
他们身边的仆从拎着东西,也紧张地劝着,无奈那小姐不走,少爷不动,便只能围着他们护着。
少年似也不忍,最后跟着她蹲下来:“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快点儿,待会回马车上去,长丹路远,二姐催得紧,经不起你耽搁的。”
小姑娘点点头,看着他们问:“你们要药是吗?”
浮生惊慌迫切地点头,哀声请求着。
小姑娘拽着少年袖子,最终给了他们应有的药。
小鱼头精神萎靡,没说过话,只勉力睁着眼,睫毛长长地垂着,总是会看不清眼前的好心人。
他累极了,不肯闭上眼,想记住世间的善,想记住眼前的小观音。
走之前,他听见少年唤小姑娘:“宛妗儿,走了。”
浮生哭着谢过他们,带着他踉踉跄跄地起来:“小鱼头有救了……”
楚思远睁开眼,眼角湿了一片。
“哎呦醒了?”熟悉的声音在旁边炸起,“我的弟啊你总算醒了!”
楚思远转过头去,看见吊着手的思鸿。
“二……”
“别二了!你躺着!”思鸿几乎要喜极而泣,“你晕好几天了!快把人吓死了……你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姐交代,怎么娶阿沁啊……”
楚思远眼角一跳,撑着要坐起来。
思鸿紧张不已:“慢点!别乱动,你身上伤多!”
他慢慢坐起来,低头看见自己上身裹着许多纱布,血迹微微渗出来,看着还怪唬人的。
他揉揉脑袋,这才回忆起前因后果。
是夜,振武一队翻过最后一个山岭要去找驿站,路间骤出绞马索,绊倒了大片将士。
他大喝着稳住后来军队,却阻止不了他们触发山间的机关,眼睁睁看着人仰马翻,痛呼回响。
他避着防不胜防的陷阱,朝兵士们大喊着避开的关窍,山间忽然出现铁甲加身的大汉,长刀带着寒光劈向他。
楚思远振刀出鞘挡住,听见对方的冷笑:“你倒是有眼力。”
楚思远刀锋荡开,在划过对方肩头的瞬间,月光反照凛冽胜兵戈。
刹那之间,他看清了对方肩上的鱼头旧徽。
那是第一批阵武,于霆最初设计的军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