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后, 绫辻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手里拿着一本眼熟的书。
乱步抱着腿坐在门外走廊上,披肩都垂落在了地上, 帽子被他摘下放在一边,听到响动后他立刻支起身体, 收回了抱住自己膝盖的手, 看向了出现在门口的绫辻:“结束了?”
“嗯。”
虽然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乱步的表情说明了他就是想听到绫辻亲口说出来。
绫辻把书放进了自己宽大的斗篷的口袋中, 然后微微弯下腰, 顿了顿, 朝乱步伸出手,后者凝视了他一会儿,才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同时收拢了手指,让绫辻能够将他一把拉起来。
等乱步站直了身体之后,绫辻才收回手, 顺手帮他拍了拍弄到身上的尘埃:“下次要等我,直接去接待室。”
“不要。”乱步任性道, “我就是要在这里等你, 第一时间就见到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闻言,绫辻眯起了眼睛, 两人的身影在走廊上近距离地对站着,他得以看清楚乱步那双绿眸里的所有情绪,他在审视乱步,就好像在观察什么标本, 他很少有这样不加遮掩的模样,无机质的眼神竟让乱步这样的人都感到不舒服了。
片刻后, 他蓦地说道:“乱步,你想亲我吗?”
这句话被他用很平稳的语气说出来,好像他要说的是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一样,殊不知这句话对乱步心底造成的冲击有多大,他睁大了眼睛,误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听,并且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才让他说出这样的话。
“……”
“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吧。”绫辻冷淡地说道,“你知道我的潜台词,我只是不想把话说得太清楚,这样两个人都很难堪。”
“不用重复,我听清楚了,但绫辻,你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乱步大人不明白。”乱步的表情最初有一丝茫然,随后,更多的是从未有过奇怪又害羞的情绪占满了他的胸腔,让他一贯毫不在意的任性态度都摆不出来了。
“因为从那天雨夜开始,你看我的眼神就很奇怪。”
“奇怪?”乱步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奇怪?”
绫辻凝视了他一会儿,像是在判断什么藏在他身上的东西,乱步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仿佛要变成小鸟儿飞出胸腔,直到空气变得粘稠静谧到令人呼吸不畅的地步,绫辻才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压迫感骤然消失。
“……哦,我以为你和太宰治一样,看来是我误会了。”
虽然不知道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但总让人感觉不是很舒服,仿佛成了某人的猎物一般,绫辻是无法接受这种被人窥视的角色的,有什么想法就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这种暗地里在试图观察的反应他不是很喜欢。
尤其是在他试探地说了自己不是女孩子之后,太宰治生闷气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无解。
原本眼神有些闪躲的乱步听到了“太宰治”这个关键词,瞬间有些警惕地回视了回去,他变回了原本的气势,敏锐地察觉到了绫辻的话里有话,得出了结论:“所以今天早晨太宰治出现在餐桌上,是因为他昨夜就来了。”
“差不多,但是是凌晨,不太算昨夜。”
再晚一点,月亮都要褪去,太阳要升起了,所以太宰治勉强算是清晨出现的。
“然后你们同床共枕了。”乱步道。
“可以这么说。”
“所以,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乱步执拗地追问,忘记了自己刚才在绫辻的观察下奇怪的心虚反应,只是伸出手攥住了绫辻的袖子,紧紧地凝视着他,“他亲了你吗?……不,你让他亲了你吗?”
本来绫辻不觉得亲一下嘴角有什么的,但乱步这个反应,让他觉得自己好像默许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应该在心底产生负罪感。
其实绫辻本身对这种事情并不敏感,也从来没有往其他方向想过,而太宰治这个人,你根本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所以绫辻想,他大概是把他当成了那些可以随意撩拨的小姑娘一样逗弄,期望他大发雷霆,或者失态之类的。
不能让太宰治得逞,不然他会反复试探他的底线在哪里。
所以绫辻在略微思考后,给出的回应就是没有任何反应,选择冷淡地处理了这件事。
但没想到的是,太宰治却反倒生气起来,一晚上都干脆背对着他睡觉,在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面对他交代的任务虽然也尽职地答应了下来,但离开的模样却是罕见的面无表情和不爽。
他也算是清楚绫辻的性格了,就算有脾气,还是没有耽搁正事,不然绫辻肯定不会给他发脾气的时间的,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公私分明,反倒让绫辻开始思考起来他为什么会生气了。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狡猾的方法,绫辻想,太宰治应该算到了这一点。
乱步不满地控诉道:“你走神了!”
“只是亲一下而已。”在对方凑过来的肢体接触下,绫辻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躲,解释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发觉他躲开了自己靠近的动作,乱步的绿眼睛迅速黯淡了下来,沮丧地松开了绫辻的衣角:“那为什么乱步大人靠近你,你会躲开,但太宰治对你……做出那种事情,你却根本没有躲开?如果是想要拒绝的话,你可以做到吧。”
这难道说明,在绫辻心目中,太宰治其实比他更加亲近?
“你……”
绫辻没什么表情,既然乱步想听为什么,那也没不可以说的原因。
“因为当时他有点像见崎鸣,我觉得没有威胁性。”他道。
“…………”
听到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乱步没忍住,干脆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他的心情就像心电图一样急速起伏,在短短一段对话中进行了数次过山车一般的体验,此刻的心情复杂到简直难以言喻。
“见崎鸣?”
绫辻想了想,说道:“他当时戴着医用眼罩,而且模样也很接近我的人偶,所以当时没反应过来。”
乱步:“……那么,被亲了,是什么感觉?”
“有点痒。”绫辻不知道他问这个有什么意义,但看到乱步的表情,还是选择说道,“很新奇的体验。”
在此之前,基本没人能够和他这么靠近过,大部分人都在有这样的意图接近之前就被他冷冷地推开了,而太宰治那幅皮囊的模样的确占了很大的便宜,只要他不说话,绫辻可以容忍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再说亲一下也没什么,他们都是男生,不知道乱步为什么有执着地问个不停的迹象。
闻言,原本才松了一口气的乱步立刻变了脸,鼓起脸颊,快步拦在绫辻身前,伸出双臂拦住他的脚步,有些气冲冲地说道:“前面那个可以,但是后面的新奇,不可以这样认为!”
乱步很清楚,在两个人之间,最危险的关系不是“双方有好感”,而是“双方感兴趣”,因为好感是不足以支撑两个人在日后衍生出紧密的交流的,譬如在人际交往中的好朋友往往比恋人更多,但彼此感兴趣却不一样了。
只有好奇和想要探究的**,才能成为一段故事的开端。
乱步知道太宰治一直对绫辻有种强烈的兴趣,正如最开始的乱步那样,但他的兴趣却略显极端,他似乎是抱着想要剖开绫辻的皮囊,捧出柔软的皮囊内里跳动的心脏,去倾听他真实的心跳那样,如此出格的求知欲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绫辻的回应是雪山那样的寂静,正如他本身气质给人的感觉,如果太宰治对着雪山执着地说话,哪怕暂时没有回应,但最后哪怕是一片雪花因此而抖落,都会引发一阵雪山的崩塌,到时候他会和太宰治一起毁灭的。
乱步无法接受,也不想看到那场雪崩发生,因为绫辻是他的羁绊。
“你到底想说什么。”绫辻停住了脚步,他看向了乱步,有些困惑地说道,“我不觉得现在还应该纠结这件事了。”
聪慧如乱步,立刻意识到了自己错过了什么……一场坦白的机会。
刚才绫辻主动提及了这件事,但他却没有来得及把握住,所以现在他只能将满腹担忧压了下去,不能再频繁地提起,反倒让绫辻变得在意这件事,成了太宰治这场精心构建的阴谋的助攻之一。
因为,绫辻根本不懂什么叫做喜欢。
很奇怪吧?明明绫辻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少年,他可以把所有人都玩弄在手里,可以想到各种稀奇古怪的计划,绫辻可以理解什么叫做好感,并将它们果断地利用起来,但可他却偏偏真的不知道那种感情意味着什么。
绫辻太熟练和警惕了,会操控在自己身边的一切,所以无法真正理解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做出很多无意义的事情。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绫辻把一切都看在眼底,但是并不觉得这种感情可靠,所以根本就觉得无所谓,他们想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只要不影响到他就可以。
可乱步还是有些不甘心,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觉得有些愤怒。
他不知道绫辻到底属于上面的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