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辻收回了放在小姑娘身上的手, 重新站起身来,走向了这座简陋的魔术工房。
他轻轻地用手阖上了喉咙处还在不断流血但已经死了有一会儿的尸体睁大的眼睛,紧接着, 他移开了那个女孩的手臂,拿起了桌面上被她压着的摊开的书, 这是一本被污渍沾染的老旧羊皮魔术书。
绫辻用手指翻看了一下, 和自己记忆里魏尔伦交给他的书里记载的内容作对比,发现眼前这一本要比他想的要邪恶的多, 以死去的男人的浅薄魔术手段和其普通性来看, 绝大部分魔术师都是这样肮脏的货色。
都该死。
绫辻漠然地想, 他刚到东京没多久,但其中魔术师的含量已经远远超标了,他光是走在路上, 都能嗅到那群人和常人不同的气息,他们隐没在人群中,做一些自以为是的事, 而辻村深月这件事虽然不是巧合,但不是他今天处理的第一例。
也许他们会猜测是谁在提前清理对手, 但对绫辻来说, 他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既然魔术师的传统就是不做人, 那他就勉为其难送他们去轮回道重新投胎吧,用人类做祭品的杂畜们。
但不得不说,这里确实是绫辻找到的最适合的魔术工房。
虽然被那一击碰撞的肋骨发痛,辻村深月却不愿意就这么睡过去, 于是,她强撑着支起一边身体, 试图看清楚那个救了她的少年在干什么,但只能够看到他站在自己同学尸体前的身影。
他在做什么……?
辻村深月眼底透露出一丝迷茫,下意识问道:“怎、怎么了?”
但对方却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任何反应,而是拿起了她之前看到的杀人犯收集的血袋,重新将血液倒了进去,原本已经有些黯淡的魔术阵法迅速发出刺目的亮光,让她不经被这道白光刺激地流下了眼泪。
眼前这个少年……难道在利用那个杀人犯的阵法么?他们是一样的人?
辻村深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事实就是这样,他甚至没有再管那个被无辜杀害的同班女生,而是从她的心脏处拔下了那柄小刀,滴着血朝着阵法的中心位置走去。
这显然是一场黑吃黑的场合,金发少年根本就不是专门来救她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迟疑地问,“你……你在用她的血干坏事么?”
“既然她已经死了,那么哀悼也没用。”绫辻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却并没有回头,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不如物尽其用,用更好的方式来处理这一切,结束这个错误。”
尊重是给生者的,死者就不必如此讲究了。
随后,在辻村深月看不到的正面,他把放在斗篷内部的透明密封袋拿了出来,《基督山伯爵》的手稿上的霉斑似乎扩大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绫辻凝视了它一会儿,把原本放在阵法中间的一柄小刀拿了出来。
“那是什么?”辻村深月无法控制自己的疑惑。
“我没猜错的话,他大概想召唤出开膛手杰克。”绫辻道,目光冷冷地端详手里的小刀,“纯洁的女孩的血液,污浊的魔力,加上未经使用的子宫,啧,无聊至极。”
先不说能不能把传说中针对妓.女的连环杀人犯开膛手杰克召唤出来,只对弱势的女性下手,可见他的懦弱和无能。
说罢,他把小刀扔开了,将自己的手稿取出来,放在了召唤阵法的最中央。
随后,绫辻站了起来,拿起了之前刺穿女孩心脏,割开脆弱的脖颈的另一把小刀,面无表情地割开了自己的手指,浓郁的魔力几乎是同时就从破碎的伤口处溢出,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重了,几乎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异能特务科诊断他的魔力的方式是靠复杂的仪器。
但绫辻的魔力……并非他们想的那样微薄,而恰恰相反,达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正是如此,魔眼的实验才会只在他的身上成功,之所以没有被诊断出来,是因为它已经超出了能够被人类估计的范围。
在东洋的魔术体系中,存在一种残忍而血腥的手段,那就是将有魔术刻印的虫子植入魔术师的后代身体中,通过虫类在身体内的不断繁衍增强扩宽魔术回路,以便达到成为强大魔术师的目的。
这是可以复制的方法,因此异能特务科的第七机构找来了死囚犯实验,却依旧因为魔力不足无法维持魔眼的供给,导致计划失败,而绫辻私下里却能够成功,纯粹是出于他本身的资质罢了。
好在他们不敢在绫辻的身上植入这种刻印虫,所以这避免了魔眼存在暴露的可能。
绫辻的血液,本身就是最好的魔力供给剂。
“……”
随着一滴滴血液落在肮脏的仓库地板上,仿佛泉水落在石头上那样,发出清脆的撞击的滴答声,虽然暂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绫辻的表情却很沉静,他没有和那些魔术师一样念出召唤的咒语,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出现。
一切都是偶然,或者……是某种注定。
“你在……”辻村深月忍不住问道。
“嘘。”绫辻冷冷地阻止了她,似乎不近人情道,“不要说话。”
在血液滴落的十秒过去,仿佛是闪电擦过天幕的瞬间,绫辻的心中传来了一个声音,似乎在说着——要来了,这是一种让人心悸的奇怪直觉,让绫辻的眼皮跳了一下,他的心脏加速跳动,空气中似乎有微空气的波在震荡。
这是一阵看不清的波浪,在光线昏暗的半空中层层推进,仿佛海浪在冲刷着沙滩的边缘。
心一动,绫辻若有所觉,他敏锐地偏过头,竟然看到房间漂浮的尘埃突兀地静止在了空中,好像时间在狭小.逼.厌的仓库中静止了,地板发出不堪重负地呻.吟,仿佛即将有什么大人物到场。
一场小型的地震在以绫辻站落的鞋底的为中心蛮横地蔓延开来,仓库的木质座椅都发出了咯噔咯噔的响动,甚至将放置在原地的柜子都震颤地移动出了原本的位置一尺开外,仿佛一只无情的巨手扫过了这里。
世界似乎都在旋转,而窗户的彩绘玻璃逐一破裂,这地震的波及比他想的还要厉害,以至于绫辻不得不伸手扶住了桌子稳住自己的身形。
老旧的地板发出了挤压而爆裂的声音,随着一串小范围的塌陷,那被削成血人的男人尸体落了下去,落进了黑色、仿佛张开的兽的巨口的巢穴中,消失不见了。
有足以毁灭世界的怪物……要出现了。
每一个站在这里的人都会产生这个令人战栗的想法,这是根植在人类心底最原始的对未知的恐惧,人类之所以畏惧黑暗,是因为黑暗中存在从未见过、会撕裂肉.体的巨兽,之所以惧怕火焰,是因为火焰灼烧皮肤而产生的焦臭疼痛的感觉。
辻村深月奋力拽住桌角,才避免同样被黑暗吞噬的悲剧,而当她抬起头,却看到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那是什么……?
是黑暗中被擦亮的火焰吗?不,完全不是这样,她听到自己牙齿因为恐惧而打颤的声音。
是黑色的雾气从不见五指的墨色中飘了出来,如同沉睡的巨物探出的触手,与此同时,雾气中缓缓地点亮了一双猩红、灼烧的火焰一般的鬼火,在凹陷的眼窝中摇曳,共同组成了原本空荡的魔术阵法中央和飓风出现的一道身影。
地震停止了。
它几乎比站直了身体,瘦削挺拔的绫辻高上两倍,那双恐怖的猩红色眼眸慢吞吞地低头,和站在他面前寸步不让的少年对视,辻村深月强忍住自己想要尖叫的欲.望,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依旧能做到站在原地。
她油然而生一种敬意,甚至因此对自己的惧怕感到一丝羞怯。
“你就是我的御主吗?”沙哑、低沉,且仿佛从深渊中响起的声音说道。
它只在绫辻的脑海中响起,却仿佛糅杂了千万人痛苦的惨叫和嘶吼,其中有男有女,有小孩也有老人,他们被病痛折磨的咳.嗽声仿佛从深渊响起,在这道提问的声音中恸哭响起。
腥臭的风将绫辻的金发吹的发乱,他伸出手撩开了一点头发,将它别在了自己的耳后,露出了那张苍白漂亮的面孔。
“是。”
“你的名字?”
“绫辻行人。”他淡淡道。
辻村深月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在她眼中,这个怪物只是停留在原地,但她却听到了他说“绫辻行人”这个名字。
所以,他叫做绫辻吗?
在交换名字的一瞬间,御主和从者之间的契约成立了,绫辻的手背上逐渐浮现出了一道交叉的荆棘,它环绕两枚花瓣,组成了简单却深奥不具备理解力的咒令形状,黑雾也因此对绫辻显现出了真形。
那是一匹还在喷气的纯黑的马,以及坐在它最上沿的中世纪打扮的骑士。
高大得骇人的黑马并非真正存在的马,而是由一团纯黑的雾气组成,马器盔甲边缘散溢着浓黑的雾,而辻村深月看到的猩红的鬼火就是在马的眼睛中燃烧,好像两抹在嘶吼怨恨的灵魂,鼻中喷出了几团绿色的火焰。
而坐在马匹上的骑士则身着遮蔽全身、已经生锈的镀银盔甲,披着最外层的黑色斗篷,仿佛最古老的欧洲骑士,它戴上了斗篷的兜帽,只从严实的头盔栅栏处飘出几抹黑色的雾气,给人一种似人非人的冰冷怪异感。
几乎是立刻,辻村深月脑海中就闪过了一个名字。
死亡,它意味着死亡和痛苦。
“果然是这样……”绫辻的声音淡淡道,好像明白了什么,那种致命的吸引和召唤力,“你很适合我,所以你才会响应我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