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紧接着,懊恼便随之袭来。分明是自己的嫡妻,怎么稍稍亲近,也得如做贼一般心虚?
他浑身的水迹尚未干透,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方才床塌上,定也已被他沾湿。一想起她那般毫不在乎的态度,他只觉狼狈不堪,转头逃也似的离开,直往书房而去,再不敢回来。
这世上大约再没哪个男子,比他更窝囊了。
……
第二日,阿姝难得睡到自然醒,直至食时方起。
她舒展四肢,只觉浑身舒坦,瞧一眼床铺,身旁平整无痕,遂问雀儿:“昨夜大王未归?”
“不不,大王曾回来,可沐浴后便又走了。”雀儿生怕阿姝误会,赶紧又道,“大王宿在书房中,未有旁人在侧。”
这个“旁人”,指的自然是暂居的郑女。
阿姝掩唇轻笑,慵懒倚靠在榻边,任雀儿替她梳发挽髻。她自然不会怀疑刘徇会与郑女私会,即便昨夜便将婚事定下,以他的为人,定也不会行出任何不妥,只会愈加礼遇。
只是昨夜宴饮定十分劳累,也不知还有什么样的要事,会令他撑着精神夜宿书房。
她正胡思乱想,却听雀儿忽然“哎呀”一声,瞪大双目望着她脖颈处,惊讶而疑惑:“这是什么?难道是被毒虫咬了?已是秋末,天这样凉,不应当再有蚊虫呀!”
阿姝闻言,赶紧打开妆奁,取出铜镜凑近,却见右侧脖颈下,锁骨处,竟是一片淤痕,青青紫紫,触目惊心。
那痕迹,她并不陌生,若非蚊虫叮咬,就该是——唇齿吮吸啮咬而成……
她忽然忆起昨日睡梦中,曾恍惚有不适之感,难道……是刘徇?
双颊陡然滚烫,连同脖颈也迅速泛红,她赶紧将铜镜丢回妆奁中不再多看。
雀儿见她异常,小心观察问道:“阿姝,你可是发热了?”
阿姝心中羞赧而烦郁,连连摆手:“不不,大约昨夜酒劲还未过去,有些上头。”
这人为何如此?她身为妻子,自也知尽人伦乃份内之事,若他真要,她还会拒绝不成?
雀儿还要替她取酸浆饮下解酒,却听外头婢子道:“王后,郑姬至。”
阿姝赶紧拢紧衣领,将那片淤痕遮住,稍整理仪容,才步出。
郑冬兰已然入内,一见她,便先行礼问候,态度倒是十分恭敬。
“妾昨日不知王后不善饮,唐突敬酒,请王后恕罪。不知王后今日可大好?”
阿姝请她同坐榻上,闻言微赧,点头道:“都好了,此事不怪你,只怪我不能饮酒。”
时人皆善饮,如她这般近乎滴酒不沾的,新婚时所饮那一点合卺酒已是极限,昨夜先与众人同饮,又与郑女饮,这才稍多了。说出来,这本算件丢脸的事,此时再提,她越发面皮薄。
郑冬兰似乎有话要说,同她闲谈几句真定与赵郡的风土人情后,便时不时抬眸望她,仿佛在猜测她为人到底如何。
阿姝虽已嫁作人妇为王后,实则年岁上比这郑女还小上数月,同为王室女,郑女这般恭敬又谨慎,令她有些不自在,遂道:“姬若有话,不若直说。”
郑冬兰不料她这样直白,一张白生生的脸腾的憋红。到底还是女儿家,要谈论自己的婚嫁之事,实在难开口。
然想起昨夜父亲郑胥的嘱咐,与心头那道自见过后,便再难抹去的身影,她又鼓足勇气,挺直脊背,垂首拜道:“阿兰愿以真定十万兵马为嫁妆,嫁给大王为姬妾,请王后成全。”
阿姝怔住,怅然望着眼前恭顺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郑女为翁主与国相之女,亦是出身高贵,想来也自小也是众星捧月般长大,如今却将姿态放得这样低,低到来求她,允其入门为妾。
她心有不忍,想来是昨夜刘徇那一出琴瑟和鸣的戏,令他们皆以为,只有她点头同意,刘徇才会再娶。
可他们都错了,娶与不娶,同她从来都毫无干系,全在刘徇一念之间。
“姬不必如此,大王纳新人,我哪有不允的道理?此事不在我成全与否,全赖大王心意。”
“可——大王待王后那样好,妾冒昧,难道王后于此事,全无半点介怀吗?”郑冬兰猝然抬头,诧异不已,几不敢相信她会这样轻易答应,若换做她,有这样爱惜自己的夫郎,觉不会轻易让步。
阿姝眼神有片刻恍惚,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只摇摇头,并不言语。
刘徇待她当真有多好吗?只怕不过是利用罢了。他有野心,有城府,能忍一时之辱,将成一世之名,到时,她再没了利用价值,只盼他能网开一面,给个体面,令她归家,便是万幸了。
郑冬兰得了允诺,心中稍定,见她不愿再多言,便不久留,起身退下。
临出门前,阿姝忽然唤道:“郑姬今日来此,可是听了何人之言?”
郑冬兰不知她为何有此问,遂如实答道:“并无旁人特意告知,只是今晨随阿昭拜见樊夫人,夫人问妾是否有意嫁大王,后提及大王十分宠爱王后,妾才冒昧来访,可有不妥?”
阿姝微笑,摆手道:“并无不妥。”
……
傍晚,刘徇归来,面上故作肃穆,踏着沉重的脚步回屋,仿佛十分冷淡。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口的飞速跳动,实在难以克制。只一想到昨日自己偷香窃玉的行径,他便十分懊恼。
屋里众人,自阿姝到婢子们,一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由跟着板起脸来,谁也不敢说话,只默默动作。
阿姝照旧靠近,替他宽衣,举手间,却教他一眼便瞧见颈侧露出的那一小块青紫。他愣了愣,想起昨夜的一瞬旖旎,方想起,那竟是自己留下的痕迹。
可他记得自己分明不过蜻蜓点水,怎却会有这样斑驳的印记?
心底懊恼愈盛,他耳根泛红,越发怀疑,她已知晓了自己的行径。
这屋里他是再待不下去了,仍是匆匆沐浴,便往书房而去,即便已无事可理,仍是迟迟不出,大有再度留宿之意。
阿姝派人去瞧了两回,遂不再等候,自在屋中读一会儿书简,练一会儿书法,便自盥洗安寝。
而西侧宫室中,却有人动了心思。
刘昭命人做了几样可果腹的糕饼并暖胃的羹,装于食盒中,领着郑冬兰径直往书房而去,遣退婢女后,小心敲门道:“阿兄,可否要我入内?我替你送些吃食来。”
郑冬兰在她示意下并未出声,刘徇正仔细读着手中简册,闻言未多想,便扬声令入内。
刘昭将食盒塞入郑冬兰手中,一言不发,便将她推入门内,自己却只留在外头。
郑冬兰不料她会如此,一时羞涩,提着食盒立在门边,怎么也不敢再入内。
刘昭在外头瞧着着急,咬咬牙由伸手用力推她一把,便转头跑开。
郑冬兰被推得站不稳当,趔趄几步,发出狼狈的声响。
“怎这样不小心——”刘徇闻声才抬头,却见来人并非妹妹,却是郑女,到嘴边的话不由又顿住。
郑女面颊涂脂,双唇点绛,一身留仙裙,娉聘婷婷,妆发与昨日宴上,赵姬惊艳四座的装扮相类,俨然是刻意打扮过的。
定是阿昭的主意。
他面有不愉,却不好冲郑冬兰发作,遂示意她放下食盒,缓下神色道:“多谢郑姬好意,时辰不早,姬早些回吧。”
说罢,便又低下头看书简,再不望她。
又是这般视而不见。
郑冬兰一腔羞涩与热情只觉被扑灭大半,心底有许多难堪,咬唇含泪半晌,忍不住道:“大王,为何待我如此冷落?”
她自问虽不如赵姬美貌,却也端庄秀丽,更出身真定王室外戚,实不至于被这般对待。
刘徇心底有不耐烦,却仍做惋惜状,冲她温和道:“孤心中只有王后,新婚未有一年,便要再娶,王后定会伤心。”
原以为郑冬兰该就此知难而退,却不料她眸中陡然生出希望,殷殷回答:“若是因此,大王不必顾虑,今日王后亲口所言,绝不会干涉此事。”
刘徇闻言,面色却倏然冷下,连书简也不看了,冲案上一丢,冷笑一声:“是吗?她当真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二合一更新!
感觉自己被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