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这个侯爵,是其他爵位都比不得的。
那是开国时候就有的侯爵,忠义二字,又是最直白的二字,顶着这名头,就如同用金子贴脸,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行走。
在岭南时,两个人在外游历。
在海港边的小酒馆里,李砚很难得吃醉了酒,一撩衣摆,一只脚踏到条凳上。
条凳四条腿,其中一条短些。他晃晃悠悠地站稳了,伸手把陈恨的脑袋按到胸口。
陈恨那时也喝醉了,只是迷迷瞪瞪地靠着他,一抬眼一垂眸,皆是酒气撩人。
李砚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又拍了拍他的脸,拍了两下就变成了揉脸,他道:“以后封你做忠义侯,让你把你在陈府受的罪都讨回来。”
酒馆里的人早也吃醉了,横七竖八地睡着,就算听见这话,也只当做是少年人听多了戏词耍酒疯。
李砚看上去冷静,却心跳如鼓,陈恨靠在他的胸膛上,听得耳朵疼。从他怀里逃出来,整个人一歪,扶着桌子就要给他下跪,歪斜着身子拱手道:“臣……嗝儿……谢主隆恩。”
“你起来,不许你跪。”李砚把脚放下来,还没站稳就要伸手去扶他。
两个人都站不稳,一起往地上倒去。
倒在地上时,李砚的手仍紧紧地按在他的肩上,摸索着靠墙躺好,又搂着他,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酒馆是“露天”的——屋顶坏了许多,一抬头便能看见星河瀚瀚。
李砚眯着眼睛去看,只觉得那星子忽近忽远的。他再转头去看陈恨,陈恨倒是离他离得近,他随口便问:“你知道当了忠义侯,要做什么吗?”
“臣知道。”陈恨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好让他放心,“臣……”
陈恨的声音变小了,他醉了,睡着了,似是在梦中继续方才的话:“会一直在的。”
他上回说这句话,是一时情迷才说的,这回说,是吃醉了说的。不过李砚不大在乎,总归他是说了这话。
酒劲儿上头,紧接着,李砚只看见陈恨靠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做贼一样朝四周望了望,酒馆里的人也都睡死了。
所有人都醉了,陈恨也醉死过去了,而他李砚也有些醉了。
四寂无声——陈恨咂了咂嘴,那声音一直传到他心里,怪好听的,也怪响的。
李砚抬手钳住他的下巴,正欲吻时,便被陈恨推开了,他说:“小兔崽子你疯了。”
李砚吓得赶紧放开他,生怕他就此恼了自己。李砚分明醉了,却因为担心了一夜,好久也没能睡着。
后来一连试探了陈恨好几日,他才知道,原来陈恨喝醉之后是不记事的。早知如此,那时无论如何都该亲他的。
李砚不必用封侯笼络陈恨,因此并不将封侯的许诺时常挂在嘴边,也不经常问他,封侯之后要回报自己什么。
于陈恨,李砚不大在乎这个。
一直到了封忠义侯那日晚上,陈恨将前来侯府道贺的众臣送走,才帮着张大爷关上正门,一转眼就发现李砚身着便服,踱着步子自后门进来了。
那时候是三四月份,院子里的梅花早就谢了。
陈恨去厨房转了转,适才宴毕,也没有余下的酒水。所幸席散未收,两个人便将几张桌上坛中剩余的酒水凑起来,就坐在堂前台阶上饮酒。
天阶月色凉如水。
混杂在一起的酒水最是醉人,李砚饮了半坛,带了些醉意,摸索着又去揽他的肩,把他的脑袋按在怀里。
如小孩子讨赏一般,他道:“朕没骗你吧,你果然是忠义侯吧。”
陈恨亦是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道:“臣谢主隆恩。”
这回他刻意留了几分心思,低声问道:“你懂不懂得,当了忠义侯,要做什么?”
那时候陈恨正收回勾住他的手,抱起酒坛子饮酒,很郑重地看向他,点了点头:“臣明白的。”
李砚等着他说那句——臣会一直在的。结果陈恨捶了下他的胸口,仍是很郑重地,像是宣誓一般,道:“臣对皇爷,忠心耿耿。”
他忠心耿耿,李砚却耿耿于怀了。
李砚简直想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给晃醒: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你上回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陈恨不觉其它,只是吃吃地笑了。
后来吃多了酒,李砚也就不再看他,只是手仍搭在他的肩上,垂眸时说了那句天下与卿同守。
陈恨还以为他对自己回答的“耿耿”挺满意的,还谦虚了两句。
李砚扣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
这一晚之后,朝中事务繁忙,两个人再没有一起吃过酒。
再有,便是永嘉二年,正月十五的正午。
这回提起忠义侯侯爵的事情,陈恨直接说:“那臣辞了侯爵、将侯爵封赏全部退回。”
这话把李砚惹得双眼通红,酒劲都上了头。
陈恨见他反应不对,才要道歉,说自己喝醉酒,说错话了,李砚便一拂袖,把桌上酒坛摔落在地,哐的一声,那酒坛就碎成了千块万块。
完了,陈恨心里一凉,自己怎么就一时口快,说了这样的话?
这下子李砚恐怕是真的伤心了,接下来,他就要指着那酒坛,说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了。
可是李砚却只咬牙,说了两个字:“你敢?”
“臣不敢,臣醉了。”陈恨示弱道,“臣说错了,臣真的说错了,求皇爷恕罪。”
李砚抬手,狠狠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最后抓了一下他的脖子。
他问:“若不封你做忠义侯,你现下会在何处?做什么?”
“臣……”
“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