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山后山处有一座别院, 是李砚的母亲、从前的皇后娘娘隐居的住所。现在是李砚的皇姊,长清公主修行所在——昭阳长公主自西北回都,待尘埃落定,便自请改了封号,在山上为国祈福。
仍落着小雪,积雪忽而压断枯枝, 咔嚓一声轻响。
案上一支残烛,长清公主正借着烛光翻看经籍。她一身素衣,眉眼与李砚有几分相似, 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显出无尽的温柔。
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拿着剪子去剪烛芯,劝道:“阿姊, 夜深了, 睡吧。”
小姑娘是长清公主的十三妹妹, 年仅十六,闺名为容。年前才封了若宁公主, 随长清公主一同在山上别院为国祈福。
她母妃早逝,与兄长李渝由贵妃抚养长大。贵妃跋扈,她与兄长过得并不好。后来李渝远封闽中,做了顺王爷,她便陪着长清公主来了三清山。
长清公主道:“阿容, 你若是倦了, 就先睡吧, 我再看一会儿。”
若宁公主笑着起身:“那我先给阿姊铺床, 等铺好了,阿姊就来睡。”
长清公主翻过一页书页,指尖压在旧年的墨迹上,只道:“不用,你去喊杏枝儿来就好。”
“天这么冷,她在被里一进一出,容易着凉,还是我来吧,不碍事的。”若宁公主说着就走到榻前,将叠好的锦被抖落开。
若宁公主跪在床上铺床,似是不经意道:“今日我与杏枝儿下山,听说了一件事情……”
听她这话,倒似是有意要吊胃口。
案上烛光跳跃,长清公主并不理会她,只觉着眼睛酸了,便转了头,将目光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宁公主见她并不言语,自顾自地继续道:“十六的朝上,皇兄废了一位侯王,还是今年头一回上朝呢。”
长清公主笑了笑,走到榻边帮她铺床,玩笑道:“废的总不是顺王爷,你念念不忘的做什么?”
“是忠义侯。”
长清公主一怔,反问道:“忠义侯?”
“是啊,消息传得很快。十五晚上的元宵宫宴他就没去,那时候已经隐隐有些征兆了。果不其然,十六一上朝,他就被废了。”
“那是什么由头?”
若宁公主附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长清公主心中一惊,目光闪了闪,压下心绪,只道:“别胡说了,皇爷有分寸,你我都管不得。”
说完这话,她便转头吹了灯:“睡吧。”
——忠义侯陈恨。
长清公主的手指在锦被上写出这五个字,却不似方才翻过经书一般镇静。
不要说旁的人猜不透李砚的意思,就是她这个做姊姊的,现下也看不透李砚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清公主翻了个身,以手枕着头,静静地想事情。
——陈恨。
她与从前的皇太子是双生子,皇太子得了闲,就常带弟妹出宫去玩儿。那时陈恨不过是皇八子身边的一个侍读,她也不曾多做留意。
直到有一回,她去长乐宫向母后请安,正巧李砚也在。
母亲是江南世家女子,来了长安之后,对家乡江南仍是念念不忘。
她去时,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得知陈恨也是江南人,正用江南方言问陈恨一些话,陈恨亦是用江南话一一回了。末了,母后还赏了他不少东西。
此后,母后也常召他来说话。
两个江南人说起话来,软软糯糯的,轻风似的拂过人的心尖儿,扰得人的心像蜷起来的荷叶尖儿似的颤了颤。
不止母后,皇长兄与李砚都蛮喜欢他。
而她那时年轻气盛些,满以为陈恨圆滑,没什么脾气,手段了得,故此不是很看得惯他。
以至后来皇长兄出了事,父皇雷霆震怒,当堂问罪,养居殿亮了一夜的灯。
至清晨,尘埃落定,阁中遵循圣意,连下数旨,将皇长兄下了狱,也敲定了她往西北和亲的事情。
她扶着母亲回了长乐宫,母亲拍着她的手告诉她,阿砚与那陈恨相互扶持着,会走下去的。
那时她一点儿也不信这话。
送母亲回长乐宫,从长乐宫出来,她去了明承殿。
伺候的宫人说:“爷同陈二公子去过几回养居殿,都被高公公挡回来了。两个人坐在榻上听了一夜的雨声,适才陈二公子劝爷睡一会儿,爷才合了眼。”
她点了点头,推门进去时,果然是这样。陈恨牵着李砚的手,李砚在睡梦中也皱着眉,很不安稳的模样。
陈恨转头见她,低声唤了一声:“公主。”
李砚根本就没睡着,一听见动静,就睁开了眼:“皇姊。”
“嗯。”她看着李砚披散着的头发,道,“还没束冠,皇姊帮你束吧。”
昨日是李砚的生辰,他该在昨日束冠,却被一通事情给搅和了。
李砚还想问些事情:“皇姊……”
她苦笑:“怎么?你嫌弃皇姊是姑娘家?不配给你束冠?”
“不是,我只是……”
“皇姊先给你束冠,有什么事情,等束了冠再说。”
陈恨会意,起身便要出去吩咐宫人预备,却被长清公主喊住了:“不必麻烦了,你只把冠子拿来便是。”
她顿了顿,又道:“不用祖宗牌位,也不用祖宗画像。阿砚他……在天地前束冠。”
陈恨再看了一眼李砚,见他也不说话,便转身去捧了他的玉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