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的世子爷, 李释。
年幼丧母, 他在后母手下长起来。瑞王妃自有亲生儿女,他占着世子的位置, 自然讨不了什么好。
不是第一回 了。
好多回这样的事情, 一点一点把他扭曲成众人眼中阴骘冷僻的少年。
如今瑞王爷病重, 瑞王妃更是加紧了动作, 想要将他从世子的位置上挤下去。
瑞王妃由两个婢女扶着,歪歪斜斜的, 以帕子掩面, 哭得几乎要断了气。
而他那兄弟李津,正跪在地上求母亲莫伤心,还扯了扯他的衣摆,让他快给母亲下跪。
若是真为他好, 又怎会让人把他从长跪祈福的房间里拽出来,生生拉到人前哭诉?
李释不愿辩解,他只要一开口,瑞王妃只会哭得更大声, 他开口, 也没有人会信他。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这样的人。
他只能作揖, 将头压得更低。闭了闭眼,心中无不嘲讽地想道,若是此时传来父亲的死讯, 把这女人逼急了, 她岂不是要把害死父亲这顶帽子也给他扣上?
十二岁的少年身形瘦削, 弓着身子,几乎是头点地的作揖,却仍旧不愿意下跪。
来三清观中敬香的大多是长安城中有头面的人物,听见动静,虽不好上前,也都纷纷朝此处看来。
与瑞王妃熟识的贵家夫人还三三两两地上了前,轻声劝慰着瑞王妃。
这一劝倒好,她重新振作起来,又开始哭诉李释打翻了烛台的事情。
此时,陈恨快步走进殿中,只在瑞王妃面前站定,抬手将李释高举作揖的手压下去。
来人一阵风一般进来,李释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的衣袖在他眼前一拂,就将他的手按住了。
他偏了头,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李释不记得自己与这人相识,恐他是认错了人,正斟酌着要开口时,瑞王妃惊呼一声,身边婢女忙叱道:“你是何人?冲撞了我们家王妃可怎么得了?”
衣袖上下翻飞,陈恨朝瑞王妃作了个揖:“陈离亭。”
陈离亭。
好寻常的三个字,好不寻常的一个名字。
从前的忠义侯,现今的掖幽奴。
李释闻言,一双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只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去。
近日忠义侯的事儿,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的,瑞王妃自也知道。
她略垂眸,瞥了一眼陈恨的粗布衣角,道:“不知陈公子有何见教?”
未等陈恨说话,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替他回了话。
“他代皇爷来观中祭祀,正替皇爷上香时,听见外边一阵吵闹,生怕所祭之人被扰了安宁,一时着急,就失了分寸。王妃切勿见怪。”
清清冷冷的女声响起,长清公主自殿外款款走来,众人忙不迭下跪参拜。
长清公主笑了笑,只唤道:“离亭。”
陈恨应道:“公主。”
“你急什么?火急火燎的。”长清公主再看了一眼李释,又对陈恨道,“此间事我来处置,一定还世子爷一个清白。你就这么丢下手上的事儿跑来,也不怕皇爷生气。”
她这话说得含糊,旁的人只以为是皇爷在宫中,知道了要生气。
陈恨却知道,公主说的是自己把李砚丢在一边,李砚在外边正生气。
恐怕又惹他生气了。
陈恨低头:“奴先下去了。”
“去吧。”长清公主仍是朝他笑了笑。待陈恨走后,长清公主又稍低了头,捻着袖上的绣花儿,似是随意对众人提起:“今日是母后忌日,朝中事务繁多,皇爷不得抽身,故此派了离亭来。他今日下午就回,一来一回赶得匆忙,到底是皇爷最信他,离不得他。多少年了,怎么能说离就离了呢?”
她抬眸,目光落在殿中众人身上,悠悠道:“忠义侯左不过是个名头,皇爷与他都不在乎。谁知道,旁人一个一个的,竟都这么认真。”
众人一惊,将头垂得更低,直道不敢。
陈恨出去时,李砚果真沉着脸色,抱着手在廊下等着他。
陈恨凑到他身边去,半讨好地喊了他一声:“皇爷。”
李砚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急什么?直往里冲,连你的衣袖也摸不着。”
陈恨挠头,嘟囔道:“奴也不知道皇爷请了公主过来。”陈恨又道:“此处人多眼杂,皇爷还是回后边院子去吧。”
李砚抱着手,顺着檐下长廊往道观后边走:“知道人多,你还一口一个皇爷。”
陈恨一愣,无奈道:“行。爷,你是爷。”
三清观中道士特意在偏僻处收拾了一间屋子给李砚休息,陈恨打开房中窗扇,朝外望了望,随口道:“这雪越下越大了,再落下去,恐怕下午是走不了了。”
李砚却道:“三清观后边有一株梅花树,你看过没有?”
“奴没看过。”
那株梅花树是开国时的老忠义侯从江南祖地带回来的,一株种在了忠义侯府,另一株就种在了三清山。
当时因为这事儿,御史参了老忠义侯一本,高祖皇帝将奏章一掷,朗声笑道:“风流人也。”
遂成佳话。
“若是回不去,朕带你去看看。”
陈恨给他沏茶,心道他又不是自己去不了,李砚还非要带他去。
再稍坐一会儿,长清公主就带着李释过来了。
想是事情查清楚了,过来告诉他们一声。
“世子爷说,要来谢谢离亭。”长清公主说着,就将半大的少年往陈恨面前推了推。
说是道谢,李释却也讲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盯着陈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陈恨只以为他是难为情,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用谢了。”
李释仍是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问道:“你、真的是忠义侯?”
“不……”陈恨心虚地看了眼李砚,“现在不是了。”
“那你是陈离亭?”
李释太执着,几乎教陈恨以为自己和他结过什么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