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折给陈恨几枝梅花被养在水里, 置在长榻的小案上。
陈恨无聊,伸手戳了一下梅花枝子,便有一片花瓣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他见状, 忙收了手,双手紧紧地拢在袖子里,只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李砚就坐在对面看书,陈恨趴在案上,双手圈着黑陶罐子装着的梅花,心里胡乱想着事情。
造反的事情总算是说清楚了。
抵在脖子上的长剑,他觉着,其实是李砚替他取下来的。
只是——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儿。
陈恨使劲想了想,却什么也没能想起来。
他稍抬起头, 透过案上横斜的梅花枝子去看李砚:“皇爷,我是不是……”
这时匪鉴在外边敲门。三清观预备下了宵夜。
见了匪鉴,陈恨才想起他忘记的是什么事儿——遗书!他托匪鉴散了满天的遗书!
待匪鉴将一碟子梅花糕放下,陈恨忙下了榻,扯了扯他的衣袖,把他带到门外去说话:“匪鉴, 我给你的那些信?”
匪鉴正色道:“公子你放心, 我都收好了,等雪一停, 我连夜下山给你送。”
“不是不是。”陈恨连忙摆手,“不送信了,那些信……写得不好, 是我想错了,你还给我吧。”
“公子?”
陈恨讪笑道:“实在是对不住,麻烦你了,确实是我弄错了。”
匪鉴也不多问,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给你拿。”
“对了,我给你的那信……你看了没有?”
匪鉴正经答道:“看了。”
陈恨扶额:“惨了。”
“匪鉴不说出去,我的记性也不好,过一会儿,也就不记得那信上写的是什么了。”匪鉴笑了笑,朝他抱拳,“公子等着,我去拿信。”
陈恨抱着手,靠在门上等他,转眼瞥见屋内灯火亮着,便想到李砚。
他写遗书时只以为自己要死了,脑子糊里糊涂的,到现在,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
他绞尽脑汁地想,却想不起来一星半点儿。
正胡乱想着事情的时候,匪鉴就回来了。
“多谢多谢,真是麻烦你了。”陈恨接过厚厚一叠的书信,“早些回去睡罢,皇爷这儿我伺候着。”
匪鉴再朝他行礼,转身便离去了。
陈恨忽然喊住他:“诶,匪鉴……”
“公子还有事?”
“我……”陈恨挠了挠头,“我给你这信时,我说晚上皇爷带我去赏花儿,我没别的意思。”
那时候他满以为赏花儿是他与李砚之间的暗语,几乎是心灰意冷地对匪鉴说这句话。
“嗯。”匪鉴点点头,只道,“匪鉴不记得了。”
匪鉴走后,陈恨捧着厚厚一叠的书信,哑然失笑。
简直是傻透了。
这种东西,被人看见了容易误会,最好他自己留着,找个机会烧了便是。但是这会儿——
他突然好想看看自己死前的肺腑之言。
于是陈恨在廊下宽栏杆上坐下,借着窗子透出来的灯光,一封一封地拆信看。
他说吴端一身是胆、英武不凡,又说苏衡不拘小节、天纵英才,还说徐醒不入俗流、世家典范,总之净是些夸人的话儿,他也想让他们多念念自己的好。
但是他却对李砚说——
陈恨只打开看了一眼,便迅速将信纸叠好了。
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他自己都不敢看。
陈恨不敢再把信纸放回信封里去,怕被李砚翻出来,叠好了就极小心地别在了腰带里,准备找个机会烧了。
看过给李砚的信,陈恨也没心思再看别的信了。
他收拾好了,就悄悄推门进去,用气声喊他:“皇爷。”
李砚仍是盘腿坐在案上看书,陈恨见他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蹑手蹑脚地溜进去了。
李砚头也不抬,问道:“你与匪鉴又在谋划什么?”
陈恨正将那一叠信塞到废纸篓子的最底下,干笑道:“没有什么……”
他转头,看见李砚面前的案上几枝梅花与一叠梅花糕,这看起来也太——
陈恨上前,将养着梅花枝子的黑陶罐子抱走,顺便转了话头:“这也太残忍了,把死的和活的摆在一起。”
梅花是死的和活的,陈恨是傻乎乎的。李砚抿着唇笑。
只是灯火不亮,从陈恨那个角度看去,李砚的面色不明,倒仿佛是冷着脸的模样。
陈恨忽然想起什么,忙举起右手做出起誓的模样来,弱弱道:“皇爷,奴没再想着造反了,奴发誓。”
李砚捻起书册页角的动作一顿,道:“朕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朕在想什么了?你整日都在胡想些什么?”
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陈恨便脱鞋上榻,在他面前架着腿坐着,随手捏起一块梅花糕吃。
才吃到一半,他就好不安分地将手肘撑在案上,俯身凑近了,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问他:“皇爷在看什么?”
李砚不答,只是稍抬了头去看他。
没看清楚那书上的字,也没看清楚李砚的面容,陈恨将口中的梅花糕咕咚一声咽下去,惺惺然退了回去:“对不起,皇爷,奴不该打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