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都没收到陈恨的回信, 李砚全不知道是那鸽子犯懒,只道是陈恨恼了,不理他了。
将堆积的奏折批复完毕时, 才五更天。在榻上睡不安稳,掀被下床,就预备去营中找他。
正要出去的时候,匪鉴来问:“皇爷,牢里来人,问昨日抓起来那几个江南官吏要怎么处置。”
李砚挽起衣袖,用带子捆好了,道:“玩忽职守,结党营私。叫牢里上刑, 别弄死了。上刑之后押回江南,等苏元均处置。告诉他,当斩则斩,以儆效尤。”
“上刑可要问什么?是不是把徐右相也牵连进去,皇爷好治他的罪?”
李砚嗤笑一声:“这么点儿名头,怎么治他?不问事情, 朕高兴用刑就用刑。”
“是。”匪鉴又问, “皇爷是要去?”
“去城外军营走一遭。”李砚垂眸,却有几分笑意, “一晚上没消息,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别的什么, 朕去看看。”
“臣去备马。”
“去告诉高公公。”李砚自顾自地往外走去,“徐歇的人忽然被下了狱,他不会任由朕打他的脸。这几日指定有人来求情,要高公公有一个算一个,全记下来。”
“高公公他……”
“他说他不懂得朝堂的事情,你还真以为他不懂得?”李砚道,“告诉他,漏了一个,就用他手底下那些小太监来抵。”
匪鉴低头:“是。”
“十五大朝会朕再回来,要紧的奏折送到营里去。”
“是。”
“朕在城外军营的事情,不用藏着掖着。要徐歇知道,朕就是年轻气盛,喜欢玩儿,还怕极了他,刻意躲着他不见。”李砚顿了顿,思忖道,“反正怎么昏庸怎么说吧。”
“是。”
其实要昏庸无道,特别容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古往今来的皇帝,把功臣杀了最昏庸,折辱功臣最最昏庸。
这里的功臣当然特指从前的忠义侯,别的臣子都不行。
李砚出城时,天色还早,灰蒙蒙的笼了一层纱似的。
他骑在马上,将寄给陈恨的“无碍”二字再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也不明白这两个字究竟哪儿不对了,怎么就惹他生气了。
接连两日接驾,若单是接驾,吴端觉着也没有什么。
只是这回,营中还藏着一个受了伤的陈恨。陈恨不要见皇爷,皇爷非要见陈恨,吴端在中间拦着,觉着自己特别像陈恨讲过故事里的王母。
天光微亮,李砚下了马,随手将缰绳甩给他,绑着衣袖的带子有意不拆——留给陈恨,往前走去:“离亭呢?”
吴端将缰绳塞给身边副将,一时慌了神,直接伸手拦他:“离亭……还睡着。”
李砚转头看他:“怎么?他吩咐过你不见朕?”
“……是!”吴端顺着他的话道,“他谁也不见。”
李砚皱眉:“谁也不见?”
“是……”
好巧不巧,李释端着一盆热水,就从前边的营帐里走出来,“哗”的一泼,将热水全都泼在面前的地上,好像泼在李砚面上。
离得还远,李释只装作没看见他的模样,吹着口哨,自顾自地又回去了。
回去之后,他推了推还睡着的陈恨:“诶,陈离亭,皇爷来了,你不是不想让他知道你受伤了吗?”
一听皇爷二字,陈恨顿时从梦中惊醒,迅速翻身坐了起来,咽了口唾沫,道:“他昨儿才回宫,怎么会这么快又过来?”
“我看见他了。”李释低声道,“眼神跟要杀人似的。”
陈恨不自觉摸了摸脖子,惊道:“要杀人?”
而外边的李砚确实险些要动手了,他磨了磨后槽牙,深深地看了吴端一眼:“谁也不见。那又是谁?”
“那是世子爷。”吴端干笑了两声。惨了,皇爷气得连人也不认得了。
“朕知道那是李释。”
吴端解释道:“离亭给世子爷讲文章来着,讲着讲着天晚了,打发个人去三清观打声招呼,世子爷昨晚就在这儿歇了。”
李砚一甩袖子——袖子还被绑着,甩不开。他径直往前走去。
帐中的陈恨因为李释一句“要杀人”慌得不行,揽着毯子冲到营帐前,透过一条小缝儿,眼见着李砚就到跟前,只能重新缩了回去。
李释见他这副模样,问道:“你做什么这么怕他?”
“世子爷不懂,皇爷最喜欢吓唬人,我从前被他吓唬过好多回了。”陈恨在帐中转了两圈,找躲藏的地方,“他生起气来很麻烦的,发疯似的,喜欢拿长剑指着人。”
还有用剑尖挑断别人的衣带,动不动把人按在墙上。当然这话不适合十二岁的李释听,所以陈恨就没说。
李释怒道:“他敢吓唬你?”
“……呃,其实也没有什么。”陈恨重新爬回爬上,“皇爷事情多,我额上碰了这么大一块伤,还是不见他的好。一见他,不知道又要怎么麻烦了。”
才说着话,陈恨只听见外边脚步声一顿,背对着躺好了,抖落毯子往身上一盖,将整个人都埋起来了。
还是老法子——
陈恨探出脑袋来,轻声对李释道:“世子爷,说我病了。”
说完这话,他就把脑袋缩了回去,蹬了蹬双脚,把毯子盖好了。
李砚进了帐篷,径直走到榻边,一掀袍子在榻前落座,伸手就去掀他身上的被子。
陈恨用了力气把被子给扯扯紧,只听李砚道:“别装睡了。”
想起陈恨的嘱托,李释忙道:“他病了。”
李砚不理睬他,只问陈恨:“生气了?”
他不生气,他害怕。陈恨没敢应声,不断催眠自己:我病了,我病了。
“你这么全盖着不闷?”李砚又要掀他的被子。
不闷。陈恨在心里恨恨地应说。
好像是有点闷了。只是李砚不走,他又不能露面。于是隔着被子,陈恨伸脚,踢了踢他,叫他快走。
李砚却只稳坐着不动。
确实有些闷了。陈恨躲在被子里咳了两声,他喘不过气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他顶着毯子,将额上伤口遮得严严实实,才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