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李砚将折子一合,“才看了两行字。你能回去了吗?”
陈恨转头去看李释,河豚的气儿还没撒出去,还是气鼓鼓的。
“恐怕不行,奴与世子爷还有半篇文章没讲呢。”
李释在他身边坐下,不由分说,翻开案上的书册指了一列给他看:“方才讲到这里了。”
陈恨小心翼翼地去看李砚:“其实奴耽搁些时间没有什么,皇爷是先回去,还是?”
“朕也听听你讲文章。上回听你讲文章,还是在岭南。”李砚理了理衣襟,亦是恭恭敬敬地坐好了,正经得好像对待教书先生,“你讲吧。”
他讲文章讲得细,教小孩子认字儿似的教。面对着圣人典籍的时候正正经经的,再拿手一盖书册,好像遮住了圣人的眼睛,就敢开圣人的玩笑。
李释听得认真,平日里再扎人的棱角,在这时候也被磨得平平整整的。他只盯着纸上的墨迹看,每一个字都要看出不一样的意思来。
他讲文章,李砚是听过许多回了,一字一句石刻似的凿在心里。没什么好听的,这会子,还是烛光下的小文人好看些。
而小文人这时候正歪着头与李释说话,他讲起文章来,神采奕奕的,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可爱。
想让小文人在榻上也给他讲文章,给他唱江南的小曲儿,唱得一个字一个字在他喉间破碎得不成音调。
唱不出来要罚,唱得好了,自然要赏。
还要在榻前摊开书卷,叫他们文人的祖师爷在天上看着,羞得小文人直往人怀里躲,把脸埋在被子里哼哼唧唧地求他。
可爱,可爱得让人想欺负。
李砚抬手揉了揉眉心。这念头过分了,实在是过分了,陈恨要是知道了,非得生他的气。
案前蜡烛烧去了大半截,陈恨才讲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伸了个懒腰:“时候不早了,世子爷再看看书就去睡吧,明儿我考考世子爷。”
“嗯。”
“皇爷。”陈恨喊了两声李砚,低头收拾他带过来的折子,“回去了。”
总算能领着小文人回自己的帐篷去了,李砚心情大好。临走时,还转头对李释道:“你一个人待着别害怕,等会儿吴循之就回来陪你了。”
气得李释要拿书丢他:“你才是害怕,才非要过来等陈离亭一起回去!”
陈恨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许吵。”
走之前,陈恨也对李释说:“世子爷别怕,我去催催循之,让他快点回来。”
李释恼了,大声喊道:“我不害怕!”
两间帐篷离得不远,回去之后,伺候着李砚换下了外衫,正将衣裳挂上去的时候,李砚将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
“怎么你讲文章从来都没有变过?”
陈恨笑了笑,回道:“奴就那么点儿底子,讲来讲去都是那样了。骗骗没听过的人还行,骗皇爷就不行了。”
“你都会背了罢?”
陈恨想了想,点头道:“大概会吧。”
“到时候不会也得会了。”
“什么?”
“没有。”李砚顺手圈住他的腰,把他往榻上拖,“来吧,朕给你换药。”
最正直的理由,最不正直的举动。
而陈恨只听他的话,全不管他做什么,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与他——
说朝政:“徐歇那事情,恐怕还须得从长计议,是不是先让苏元均把江南稳住了再说?”
说吴端:“循之在营中练兵,还挺辛苦的,今儿一整日也不见他,等三月春猎完了,给他放个假吧?”
还说李释:“近来世子爷的脾性也好了许多,原先阴恻恻的,叫人看了就害怕,现下话也多了。”
好不解风情、呆头呆脑、迂腐无趣的小文人。
李砚道:“等三月春猎完了——”
“嗯。”
“等你要的比目鱼到了,你要是允了,朕就把准备好的旨意送到礼部去存着。”
“皇爷藏了什么旨意?”
李砚往他伤口上撒药粉的动作不停:“立你为后。”
陈恨猛地睁眼,从他腿上弹起来:“嗯?”
“闭眼,药沫子要飞进眼睛里了。”
陈恨忐忐忑忑地闭上眼睛,重新躺了回去,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他觉得自己像一只上了岸、待宰的鱼。
李砚继续道:“暂不能昭告天下,委屈你了。你要是不愿意被人议论,就不告诉他们,在礼部与族谱上记了名字就好。”
“皇爷,为什么不是你把名字记在我们家……”陈恨傻了吧唧地问他,后来才反应过来,“算了,当我没问。”
“你要是喜欢,那也行。”
“不是不是,我被陈家除名了,我的名字没在陈家族谱上。”陈恨想了想,又问他,“皇爷怎么忽然说这个?”
“没过礼,朕不能动你。每回看见你都胀得难受,想让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别说这个了。”陈恨没话可说,只好随口问他,“呃……那皇爷把那旨意藏在哪儿了?”
“太极殿的牌匾后边。”
“……皇爷,那地儿不是放这个的。”
陈恨捶床:皇爷你清醒一点!那是放储君名单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