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陈恨才拍了拍李砚的手,让他下马去。
再往前走,人就多了,认得皇爷与从前侯爷的人也多了。没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也没得路人说他们傻,明明有两匹马,非得骑一匹。
已是二月中旬,柳枝抽了新芽。
原先被李砚按在怀里,他不敢动。李砚一下去,他就忍不住东摸摸西摸摸,折了柳枝别在襟上,又做了个环儿去套李砚——就是集市上的把戏,不过他丢得不准,挂在了马上。
李砚丢还给他,却把他给套住了。
再玩了一阵,转眼之间也进了城门。
二月回暖,四处也热闹起来了。年前江南新织的锦缎要卖,明前雨前的茶水得订,洛阳的牡丹也须提前置办,西域新来了几样甜而不腻的果脯,年节后近一个月,解馋最好。
他二人早在城门前便下了马,生怕旁人碰着陈恨额上的伤,李砚一手牵着两匹马,一手还得紧紧地带着陈恨。
日头渐往西去了。
陈恨稍抬眸,在一派人声吵杂之中喊他:“爷。”
身边走走停停、经行过这么多人,却只有一个人这样喊他一声。
李砚亦是转头看他:“怎么?”
“饿了。”陈恨反手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是循着饭香走的,“走。”
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照理说,这酒楼该叫做春水居,然后它叫做——
三十六陂。
从前陈恨说:“在长安做江南菜简直是暴利,大概有三十六倍。”
这里从前还是长安城里最热闹的酒楼,后来换了主子,那主子整日里在自家吃喝,全不管生意,逐渐的也就起不来了。
小厮迎上来,弯腰低头,将李砚手中的缰绳接去。
李砚问陈恨道:“你的馆子?”
陈恨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我的。”
很快的,又有小厮打了打袖子,迎面走来,全不顾陈恨朝他使眼色,笑着道:“二爷,许久没来了。”
陈恨还在陈家的时候行二。
他其实也没撒谎,这是他兄长陈温的地盘,他就是顺手接过来的。
陈恨不大愿意叫李砚知道这种事情,忙道:“别乱喊……”
还没来得及否认,他就看见忠义侯府的门房张大爷从楼上走下来,怀里抱着雪白的陈猫猫,身后跟着三十六陂的掌柜——一个和善的中年胖子。
一见他就朝他问好:“二爷,得了空过来呀。”
或许是张爷过来打理生意,或许是江南又来了什么信儿,不论是什么,总之——陈恨总算知道了,不能撒谎,对谁撒谎都不能对李砚说谎,下一刻谎言就会被戳穿。
“嗯,带朋友过来。”陈恨点点头,不大自在地指了指身侧的李砚,“李……”
从前在岭南,没什么人知道李砚字寄书,所以他在外行走总唤作李寄书。现在当了皇帝,天底下谁都知道皇爷字号,只是再没人敢这么喊他。
不好再说他的名字,陈恨顿了一会儿,只听李砚道:“我行八。”
小厮热热切切地喊他八爷,带他二人到楼上的雅间去。
经行堂前时,陈恨从张大爷手中接过陈猫猫,似是随意道:“张爷,等会儿我们一起回一趟侯府。”
张大爷只看了一眼李砚的衣摆,点头应了。
陈恨又掂了掂手中的猫,跟它说话:“崽啊,让爹看看,又长胖啦。”
近一月未见,陈猫猫与他不熟了,挣扎着就要回张爷怀里去。
陈恨偏不许,搂紧了它往楼上带,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对它说:“崽,你是不是不懂得,爷我权势滔天呀?你敢不听我的话?那你懂不懂强取豪夺四个字怎么写呀?什么都不懂?唉,小可怜。”
陈恨啧着嘴逗它玩儿,把陈猫猫闹得伸爪子要挠他。
“诶哟哟。”陈恨捉住它的爪子,愈发不正经起来,笑道,“你越反抗爷越欢喜呀。”
像极了当年强抢忠义侯的皇爷。
三十六陂不比从前热闹,稍冷清些。
雅间内,陈恨抱着猫儿玩了一会儿,又坐不住,抱着猫靠在窗子边。那窗子临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崽,你看那里好不好玩?爷等等带你去玩儿好不好?”陈恨轻轻地揉了一把猫屁股,而陈猫猫只蔫蔫地扒拉着他的衣襟,“诶,你别不高兴嘛。爷对你好,从今以后你就是爷的猫了,心里头不许再有别人了,好不好?”
只一转眼,那街上又有一个马队经行。
为首的两个人,一个跨着枣红骏马,身形高大,肤色稍黑,剑眉星目,略似胡人模样。
另一人以古玉冠子束着头发,眉眼微垂,从来都是极内敛稳重的模样。不似城中少爷公子佩剑佩玉,他还背着一把以锦缎裹起的琵琶。
是了,陈恨恍然,三月春猎,侯王进京朝拜,封地离得远的,只怕早早的启程,连年节也要在路上过。
算算日子,这时候也该到了。
麻烦了,徐家、瑞王府,再加上各路侯王,全掺和起来,谁应付得了?
见陈恨看着窗外出神,李砚近前一看,面色一沉,将陈恨往回一扯,迅速合上窗子。
陈恨与陈猫猫同时喊了一声,陈猫猫说喵,陈恨说:“爷你吓我一跳。”
“你别管他们,也别理他们。”李砚说。
也不知道李砚哪里冒出来的火气,陈恨只点头应了一声,低头去逗猫。
“离亭。”方才李砚扯了他一把,正将他按在墙上、李砚将手撑在墙上,将方才他逗猫的话说了一遍,“你敢不听话,懂不懂强取豪夺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