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李砚伸手,五指穿过他的头发,顺着往下滑。
陈恨的脊背崩得很紧,是警戒的时候,猫弓起背的模样。
他难受,李砚也不多碰他,很快就收回了手。
陈恨低声问道:“皇爷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委屈?”
“不是。”李砚语气认真,不似作假,“原本是我犯的错,不过此后也不会改。我的罪责,我来担就是。”
“皇爷分明就是特别委屈。”陈恨轻笑,学着李砚的口气说话,“‘你看,朕都放下身段来哄你了,你怎么就是不识趣呢?’”
“不是。”
“你就是这么想的。”陈恨仍是笑着,“所以你一会儿好温和,连石头都能给你焐热了;一会儿又好暴戾,恨不能把人按在榻上,现在就给办了。”
“不是,是真的喜欢你。”
从前世追到这里的喜欢,把人圈着,也只是怕他跑了。
陈恨翻了个身,揉揉他的脑袋:“我没怀疑皇爷不喜欢我,皇爷喜欢我,喜欢得紧,我知道。”
他收回手:“但是喜欢与偏执,从来都不能让皇爷把我锁起来。皇爷偏执,那是皇爷的事,与我无干,皇爷不能打着偏执的旗号困住我。”
李砚辩道:“倘若不看着你……”
陈恨咬咬牙,狠心道:“我这个人如何,与皇爷也无干。”
“无干?”
“无干。”他咬着字眼,“不论为臣为侣,我都不是皇爷的物件。”
李砚讽刺地笑了笑,抚掌拍了两下:“好,好得很。你是天底下最独立自在的人,谁的骨头,也比不了你的骨头硬。要锁你到几时,你才懂得低一低头?”
陈恨却道:“从前同皇爷说《桃花扇》,那里边有句话,皇爷还记得么?”
他从前讲过的故事,李砚都记在心里,稍想一想便忆起来了,他却装作不知:“你说,朕日理万机,对这些琐事,记不得了。”
陈恨低声念诵道:“‘两个痴虫,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
国家君父,花月情根。
细细想来,陈恨早早的离了陈家,除去一个父字,他的国与家与君,正是花月情根的缘起缘落。
纠纠缠缠,密密麻麻,要割舍开,到底比《桃花扇》里的侯方域与李香君要难得多。
这花月情根,确实是割不断。
不单李砚割不断,他陈恨自个儿也是剪不断理还乱。
原是要同李砚说道理,结果他这话说出来,却像个笑话。
陈恨想同他说另一番话,可是这时候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离亭,你从来厉害,没了你,闽中就收不回来了,贺行就抓不着了,朝野上下就该乱了,是不是?你以为自己是力挽狂澜于既倒,是不是?”
话说的重了,李砚又劝他:“你别想了,不用你想这些事儿了。”
可他又怎么能不想?
“你睡罢,不扰你了,又惹你不高兴了,朕过几日再来。”
李砚起身,穿了鞋就出去了。
陈恨没说话,转过头去喃喃念道:“‘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
也没回西边的暖阁,李砚憋着火,抓起长剑,去武场练剑。
游龙走蛇,横挑竖截,银光蹁跹,前刺后击,确实是好不羁的模样。
只有李砚自个儿知道,他那衣袖,牢牢的缚着他的手脚。
挽起衣袖时想见陈恨,挽起剑花时想起陈恨,陈恨念的那句戏词,在他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
就那么点儿风月,陈恨要斩断,他李砚偏不许。
练得满身是汗,他随手将长剑一抛,丢给了匪鉴。
李砚扯了一下衣袖,将大袖子散开了:“明日给宫里几位老先生开假。明日起,让李释去养居殿,离亭想给他讲文章,解解闷。李释每回进出,都查一遍,不要叫他帮着离亭办事。”
次日,李释果真捧着几本书册来养居殿向陈恨请教,陈恨兴致缺缺,晚上也没睡好,倚在枕上,随口跟他说了两篇文章,就打发他回去了。
两个人说话时,窗子都开着,门也虚掩着,说些什么,只要外边人仔细听,便能够听见。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又过了半个月,直到了五月底。
正午时分,蝉鸣正急,正是昏沉的时候。
李释起身,将大开的窗扇往回带了带。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之后,才解下绑在腿上的帛书,他一边解,一边轻声道:“事情都照你说的去办了,张爷去找了吴小将军。吴小将军去找了苏相与许将军,许将军说你要什么时候出宫门都可,吴小将军也说他这几日守在城门口,一定让你出去。苏相给你批了章,你要去哪座州府都行,这是帛书。”
陈恨将帛书抓进手里,李释又解下一块丢给他:“这个是从前皇爷封忠义侯的圣旨,苏相从阁里给你弄的,没人敢仔细看这个,你拿去混混,也能用。”
“谢谢世子爷。”
“他们都不知道你被锁着了,他们只以为你同皇爷谈不拢。”李释又顿了顿,“所以,你脚上的……镣铐,你要自己想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