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镣铐咔哒一声, 把李砚的手腕铐上了。
陈恨眼疾手快的重新夺过匕首, 往边上一翻,正好下了榻。
李砚拧着眉头看他,沙哑着声音道:“你出不去。”
“这个不劳皇爷费心。”陈恨坐在地上,用手摸摸被铐了快一个月的脚踝。
李砚往外扯了扯被铐着的手, 惹得铁链一阵乱响,他预备下榻,却被陈恨反手按在了榻上。
陈恨像话本子里的妖精似的朝他面上吹了口气,道:“皇爷睡会儿罢,都使不上劲儿了,还强撑着做什么?”
李砚费力地转了转手腕,这时候连话也说不出了:“你……”
陈恨端起榻前茶盏, 低头看了看,噗嗤一声笑了:“皇爷还挺乖的,全都喝了。”
陈恨拖过被子给他盖上:“一点点麻筋散,不伤身子的。章老太医临走前怕我出事, 悄悄塞给我防身用的。”
李砚喘着粗气,好疲倦地睁着眼睛, 盯着他瞧, 想要伸手拉住他的手,却连动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垂眸见他这副模样, 陈恨抬了抬手,将自己的指尖塞到他手里。
就这么,李砚还是抓不住他, 全不像方才那个什么都要掌握在自己手心里的帝王。
他握不住,陈恨的手水似的在他手里划过去。
“趁皇爷还清醒着,我同皇爷说两句话。”陈恨却握了握他的手,也不急着走,掀了掀衣摆,在榻边坐下,“钥匙我丢进明镜湖里,等皇爷缓过来了,就让人去捞罢。”
李砚抬了抬眸,陈恨把手收回去了。
他低着头,一边把匕首收入鞘中,绑在了腿上,一边逗他:“明镜湖是活水罢?要不还是丢进御河里罢?要是找不到钥匙了,皇爷那儿有备用的罢?”
“谢谢皇爷‘金屋藏娇’近一个月,我明白,皇爷是为了保我,我生气,但是心里不怨皇爷。现在我锁皇爷,皇爷也别怨我。”
“皇爷要实在生气,睡一觉起来,我这个人也就不在这儿了,没得气坏了身子,只当我不在了便好。”
他叹气,幽幽的念了一句唱词儿:“‘人间君臣眷属,蝼蚁合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等为梦境,何处升天?小生一向痴迷也。’”
他这话像是咒语,一念出来,李砚也就完了,直往无边的虚空堕去,没有凭附。李砚强撑着,睁着眼睛看他。
或许怨恨不甘,或许留恋不舍,陈恨也全不管了。
他转头,将李砚眼中好复杂的情绪全都抛到脑后。
他不急着走。李砚躺在榻上,半垂着眸,隐约之间,看见陈恨慢条斯理的,也不知道在磨蹭些什么。
陈恨背对着他,还是一身蓝衫,掖幽庭的装扮,头发挽得松垮,风流不羁的模样。
“夜里转冷。”陈恨自顾自道,“我借皇爷一件外衫穿穿。”
他从衣桁上拣了一件李砚的外裳来穿,深色的,绣云纹。仿佛只要披着它走进夜色之中,他就与夜色浓重融为一色,再也寻不回来了。
只有衣上浅浅淡淡的龙涎香还在。
李砚躺在榻上,好无奈地想,他就算要走,也求他多拿两件他的东西走。
随手丢在案上的玉饰,落在墙角无人去拾的铃铛,就算途中典当了,也多拿两件东西走罢。
可是他没有拿,除却身上一件外裳是李砚的,别的什么也不动,反倒还给他留了东西——
这时候陈猫猫跳窗子回来了。
陈恨以为药力发作,李砚已然睡过去了。
于是他抱起白猫儿,把它放到李砚身边,对陈猫猫说:“今后你陪他吧。”
陈猫猫舔了舔他的手指,逗得陈恨轻笑一声,又揉了揉它的脑袋,把它往李砚那边推了推。
都不要了,猫与人,他统统不要了。
陈恨从褥子底下拿出早前写好的一封信,薄薄的一张纸,夜里风大,他便用捡起来的铃铛镇着信纸。
铃铛是早前李砚给他的那一个,他不大喜欢,丢出去几回,又捡起来几回,现在也留给李砚了。
他想了想,最后却用钥匙换了铃铛,用镣铐的钥匙压着信纸。
他尝过被锁起来的滋味,正是因为尝过了,所以才不舍得叫李砚也尝尝这滋味。
再没别的什么事了,陈恨倾身上前,碰了碰李砚的唇角:“皇爷,夜安。勿念,再会。”
拂袖转身,夜风吹动衣摆簇簇。
他再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高公公候在外边,见他出来,一时间吓得不轻。
陈恨朝他做个了噤声的动作:“嘘——高公公帮我把西边暖阁里的小手炉拿出来好不好?就放在榻上。”
“你……皇爷呢?”
“皇爷想通了。”陈恨笑了笑,随口扯了个谎,“放我走了,在里边正难受呢,我得快点走,要不等会儿他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