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星子缓缓的坠下去,陈恨就是策马狂奔, 也追不上了。
天色渐渐明了。
倘若李砚要抓他回去, 陈恨也不怀疑他的布置,李砚的办事章法他都知道, 又快又狠, 厉害起来不留情面。
因此陈恨不敢往人多的市镇里钻, 一路都避着人,只经行偏僻的小村庄。
他在心中谋划好了路线,他只跨马加鞭, 往东不眠不休的跑三个日夜,就能到最近的河道码头。只要进了东边的水域河道,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说是不眠不休, 其实也不太可能。
陈恨一路疾行, 分明被马匹颠的要死,但是又困得要死, 饿得要死, 渴得要死。
他出来得急, 没来得及收拾东西。许将军临时给他预备下的包袱,大概是张大爷给整理的……
陈恨傻子似的一拍脑袋, 这才想起自个儿身上还背了个包袱。
张大爷周全,哪能不往里边放吃食?
他这时候正骑着马, 正经过一座山的山脚下,找了个隐蔽地方就下了马,在一块大石头上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边有两块饼, 张大爷只惦记着他爱吃甜,饼也是甜的。
但有一点,没水。
陈恨掰下一点点硬得很的烙饼,往嘴里硬塞。一转头,看见自己的马匹用前蹄子擦地,忽然觉得自己嚼的是马嚼子。
陈恨一噎,把饼用油纸包好,不再吃了。
再翻了翻包袱。
里边有一身行头,就是算命先生穿的那种白袍子,还有一幅旗,上边用狗爬的大字写着——林半仙。
陈恨他娘姓林,从前他出门在外,为求方便,也常常告诉别人他姓林。
张大爷是为了给他打掩护,真要他穿着宫里的衣裳往外跑,等天色大亮起来,他就得被李砚给逮回去。
还有一点,张大爷恐怕也和沿途的几个铺子打过招呼了,看见举这样旗子的,就是他们家二爷。
长安至江南的几个铺子,同长安城里的饭馆三十六陂一般,都是陈恨兄长陈温的产业。
不过这回,陈恨不打算去那些铺子,毕竟没什么是皇爷查不到的,他已经知道长安城里有个三十六陂了。只消顺藤摸瓜,这些地儿很容易就会被他查出来。
这条道儿,只能他一个人走到黑。
谁也帮不了他,但谁也捉不住他。
趁着天色还未明,陈恨躲在石头后边,换下从养居殿带出来的外衫,披上了道士的白衣裳。
他把头发散下来,穿着宽袍大袖的白衣裳,抬起手,把袖子往上兜了兜。林子里的风迎面吹来,拂落枝头细碎的白花,落在他肩上与襟上。
倘他肩上不扛着那林半仙的旗子,只怕还真是个神仙。
这时候想起李砚,也不知道麻筋散的药效过了没有,不知道高公公有没有给他揉揉手脚,也不知道这一回李砚是不是记恨上他了。
这是陈恨头一遭对自家爷一无所知。
他不敢再想,抚了抚衣袍就站起身来。
一闲下来就忍不住要想这些事情,他不敢再闲下来了。
翻身上马,风鼓起他的白衫素衣,很简单的衣裳也被吹出很繁复的模样。他扛着他的小旗子,好像扛着一面战旗,雄赳赳气昂昂的继续往前走。
陈恨全不知道,皇爷大半夜里吐了血,养居殿里闹得人仰马翻。
睡了一觉,李砚恍惚醒来的时候,还是破晓时分,头一句话便是:“离亭呢?”
“皇爷。”高公公用温水洗过的巾子给他擦脸,“在找着呢,世子爷与吴小将军也都知道错了,都帮着去找了,应该很快就能找见了。”
他要再开口,问的也是陈恨的事儿。
早在皇爷因为陈恨走了而魔怔了的时候,高公公就在心里犯嘀咕,他那时到底该不该帮陈恨。
满打满算,他在宫中也伺候了几十年。几十年,什么事儿都看的通透,可是这件事,他看不明白。
高公公将巾子放回盆中,捧起热茶给李砚,不愿意叫他再劳心劳力的想别的事儿,便同榻说些闲话:“皇爷的病不打紧,太医说是药劲儿未过,再加上一时急火攻心,所以闷了口污血,吐出来就没事儿了。”
李砚全没听见他的话,只抿了口热茶,就要掀被下榻:“把朕的剑拿来。”
他这怕是要自个儿去找。
实在也是昏了头了。
高公公叹了口气:“皇爷这么去找,就能找得着么?”
“从前——”李砚坐起,双手五指微张,覆着面容,他轻声道,“从前你们也是这么说的。”
好久好久的从前,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说,坐守后方,便是对江南的最好支持。
他们还说,待平定闽中,陈恨自然就回来了。
错了,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