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忧心忡忡的人眼里,夜晚总是尤其漫长,知了,鸟,水滴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即使用枕头盖住脑袋和耳朵也屏蔽不了,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脑壳里慢慢悠悠地荡着秋千,时不时提醒你接下来黑夜总共还剩下多少。
赵元实在睡不好觉,凌青山的事情使他烦得头疼,从床上起来坐在上面,竟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起来是要干什么,打量起房间,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以及几个椅子,其他什么都没有。
一个朴实的茶壶在桌上,他便从床上起来倒了一杯,一股子凉嗖嗖,胃顿时不舒服地呻.吟,五脏六腑都动荡不定,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水究竟是不是从尸体泡过的水井里舀过来的。
放下手里的水杯,随即消灭了上一秒准备再喝一口的念头,但坐在椅子上不动时空气又变回了寂静,又是难以入眠的一片寂静。
这个晚上,他回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有的很模糊,有的太清晰了让人感到不安,以前父亲都强制要求他每月写一封信回家里,无话可说也得写几字,渐渐习惯了,即使之后没机会寄过来也会下意识地写一封放在抽屉里,过段时间再看就觉得当时那些仿佛天大般难缠的烦恼十分好笑。
摸了一下身上,这才突然想起来没有带纸笔写不了书信,只能又作罢。
坐得太久,可夜晚依旧漫长得夸张,于是披一件外衣去外面屋顶上,说不定看着千篇一律的星星很快就能乏了。
攀上屋顶,空气冷冽了许多,一阵夹着些许热气的风吹来,衣服贴住了身体,他呼出一口气,走近附近一棵长得太骄傲的树,那里能挡住风,等走近了才忽然注意到阴影里有一个人。
“秦时?”他不知道秦时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屋顶上,而且还是在大半夜,“你……是找我有事情商量吗?”
“你想上来干什么?”“我……我睡不着,所以上来吹吹风。”“你在担心明天?”
他叹了口气“……老实说我真的不太想承认,有点显得我唯唯诺诺做不成大事,但确实是这样,你呢?”秦时抬头用视线点了点天上,“我来看星星。”
哦,星星,他现在才看到满天的星星,多得像是装满的一箩筐都倒在了上面,用扫把也扫不开,他也坐在树叶的阴影里,这样看着那一颗颗的星辰就更加明亮了。
“我已经有好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景色了。”“只要抬起头来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见。”“哪有那么多时间做这些闲情雅致,平常要操心的各种各样,甚至都没办法回家看看。”
“……哦,对不起,你本来一个人在这里挺好的吧。”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讲了太多不合气氛的牢骚,打扰了本来应该是宁静的今晚,抓紧快要从身上掉下来的外衣,尴尬地起身,“我还是现在就走吧。”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我有时候也会纠结在这些东西上。”秦时伸出手,用手指在半空中拂动着其中几颗星星的形状,“那颗是北极星,无论在哪里都能看见她,永远都不会消失,不过没有我以前住的那边看起来亮。”
“真可惜我和你不是活在一个时代,那时候的夜晚一定比现在更美,如果有机会回去,你还会回去吗?”“不可能了,就算回到一百年前我也回不去的。”秦时慢慢放下手,黑暗和月光里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办法看清楚。
“而且我劝你也不要想着同样活在一个时代。”“为什么?”“因为那里会有一个可怕的老头子,见到骨骼清奇的人就会两眼放光,偷偷摸摸拐走给他当牛做马用。”秦时做了个烦恼的鬼脸,把赵元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也在这里吗?”“有时候我情愿他在,虽然吵了点,但不至于像这样无聊,连一个知晓我曾经的人都不存在。”
赵元望着秦时的侧脸,他们相隔得很近几乎触手可及,但他却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着遥远的千山万水,对方的视线似乎已经飘摇到了某个谁也无法想象的地方……
“你相信我能把那颗星星拿在手心里吗?”赵元忽然说,“什么?”“就是那颗北极星。”“这不可能。”“那就睁大眼睛瞧好了。”赵元用手指测量起了那颗北极星的宽度和长度,使劲地抓住她就是抓不着,悄悄地嘘了一声,手掌张开对着她静止几秒后猛的抓住,控制不住地摇来摇去,好像手心里真的藏了一颗正试图逃脱的北极星。
他朝那只拳头吹了口气,那只控制不住的拳头就立刻不动了,“看样子,她终于老实了。”松开来,一颗干干净净的珍珠安静地躺在手心里。
“真是漂亮的一手。”手指摸着那颗蚕豆大的珍珠,秦时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刚才都没有看见你袖子里溜出来珍珠。”
“那不是珍珠,我也没有从袖子里把她溜出来。”赵元说,“那是从天上摘下来的,你家乡的那颗北极星,现在我把她重新交还,这样你的身边就有一个知晓你曾经的人了。”
秦时没有说话,他是在生气吗?是因为他的安慰听上去太蠢了吗?赵元不由得有些尴尬和深深的沮丧,他就知道他不该做傻事,“我……我有点困了,先去睡觉了。”
“等等。”秦时忽然叫住了他,那颗珍珠在手里轻轻晃晃,月光下犹如一颗闪闪发光的真正的星辰,就像那双眼睛,“谢谢你的礼物。”
“唔……不……不客气。”
回到朴素的房间里,凌青山的事情依旧困扰着他,这张床依旧是那么的小又硬,但一下子变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忽然觉得有点饿,从床上又爬起来,准备用一桌子丰富的早餐填饱空荡荡的肚子。
风越吹越热了,过不了多久,黑暗就会结束,光亮就要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
第二天刚蒙蒙亮,少林寺的武林高手们纷纷聚集在一起,连清点人数都不需要,基本上该来的都来了。
他们并不是胆子很大所以无所畏惧,而是已经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又看见两个出头鸟被枪打,只能这样听天由命,垂头丧气地努力祈祷接下来不会发生引火烧身。
但这群人里面却唯独少了一个关键人物——月琼,他们在原地起码又等了半个时辰,可仍然人影都没有,好似早就偷偷摸摸地潜逃了。
赵元眉头一皱,不太相信月琼会这么胆小怕事,她的个性,他再清楚不过,太自信已经变成了自负,在还没有真正的穷途末路前是不会狼狈地逃之夭夭的,可为什么还不出现呢?难道又想搞什么鬼?
他决定找一个管事的人了解一下情况,而这里,最有管事权利的无疑就是少林寺的方丈。
“月琼呢,怎么不见她来?”
方丈小心谨慎地回答:“昨天已经通知过了,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还不来。”
听着方丈这么说话,想必月琼还没有离开少林寺,既然是这样,那么看来她是在拖延时间想对策了,赵元哼了一声,眉头舒展了许多,这证明他们的言语和行为确实带给了她很大的危机感。
“好啊,既然她不敢前来,那就由我亲自去房间里请她出来,我倒要看看,她又要用几个乱七八糟反的借口躲到什么时候。”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
“不劳烦你了,我已经来了。”
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是月琼,她眉宇间满是落落大方,一点也没有昨天表现出来的那般虚弱无力,健康得好似从来没有心脏有问题过,美丽动人得可以拨动在场每个人的心弦,她是如此的年轻漂亮,几乎迷惑了所有人的双眼,连之前糟糕的拖延行为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好意思,我昨天感觉身体实在不舒服极了,今天早上从床上起来又感到头疼得厉害,好像有只鼓在里面敲打,所以就晚来了,还请见谅。”
“这有什么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啊。”
“没有错,来来来,月夫人,你身体不舒服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吧,可不能因为强撑着伤了身子。”
月琼微笑道:“那么,谢过各位了。”
赵元实在看不下去这格外夸张的场面,一个个都给寡妇献殷勤,当真以为王爷不在了,他们就会有机会上位了吗?小心美艳的毒蛇一口气吞了温顺的大象,到时候连哭都来不及。
再瞧着月琼一点也不客气,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背后还有柔软的靠枕,身边还有婢女为她扇风,就差端着一杯果汁吃着瓜子看戏了,这哪里像是辩论,倒像是来度假的。
他口气瞬间不好,嘴里就跟嚼着一块寒冰似的,一字一句都带着嗖嗖凉气。
“都休息了一天,月夫人怎么还是身体不舒服?难道少林寺的服侍不够王府里每日的锦衣玉食,导致您水土不服了么?早这样,为什么不多带十几个奴婢过来,也不至于让这俭朴的待遇劳累了您。”
月琼冷笑一声道:“王爷惨被人杀害,我天天都跪在向菩萨面前诚心诚意地祈祷,希望能够早日报仇雪恨让他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而现在这个杀人凶手都压到少林寺里来了,可竟然还迟迟没有被裁决,我这些日子又怎么可能吃得好、睡得好?”
说着还一脸不屑,连个正眼都懒得施舍。
“我不像某人,王爷生前不知道待他有多好,原本以为会好人有好报,哪想到居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主人这边才倒下,它马上投奔新主人去了,真是下.贱。”
“你!”又被这种理由倒打一耙,赵元不禁怒从心起,最恨的就是有人污蔑王爷对他的信任,偏偏月琼最爱玩的就是这一手,还百试不爽。
月琼熟练地玩得一手漂亮的道德观,把周围吃瓜的武林高手们唬的一愣一愣的,一个个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我就说那北宫郡主有问题,亲爹不帮居然帮杀了自己爹的丈夫,这跟着北宫郡主的赵元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最后落得这众叛亲离的下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