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辰本来就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又何来担惊受怕一词呢。”
秦时淡然地说,“只有人的心里一直居住着鬼魂,不管身体去到哪个地方,双眼才会无一例外地见到滋润着鬼魂生长的层层恐惧,甚至需要常常虚张声势地谈论自己,以此迫切地隐藏真实的自己,唯恐他人发现不正常。”
“哦?那可真是遗憾,我的心中一直是坦坦荡荡犹如太阳光芒万丈,并没有你想的那般污秽,就算孤魂野鬼只有一只也不可能在这里好好的活下去,只有晒得尖叫最终化成灰烬。”月琼不屑地笑道。
秦时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欺骗自己也能成为一种本能反应,而你已经玩得如火纯情,当洪水舔上脚,你说不在乎、当洪水漫过腰,你说不过而已、当洪水填补了发梢的空隙,你就再没有说话的机会,月琼,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细讲应该也能理解刚才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这个时候愿意回头是岸也不算太晚。”
月琼笑得整个人颤抖起来,她捂着额头,抬起眼,视线里是一条毒蛇在吐着分叉的舌头威慑地斯斯叫着,随时都可以竖起滑溜溜到恶心的细长身子,从尖尖的牙里射出两道可以送一家五口一起躺进棺材里的毒液。
“在我月琼的词典里从来就没有回头是岸只有无往不利这四个字,倘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会降下惩罚给予犒赏的神,那也只有是我自己!劝人行善积德的无能手段还是省省吧,我可不吃这一套,有这个功夫不如帮北宫辰多想想她的杀父墓志铭怎么写才能够流芳百世吧。”
撇下不屑一顾的话,她便傲慢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不轻不重,但没有人知道她的手心在刚才就非常冰冷,不是在旁边围观了一场激烈异常的混战的缘故,那只会使得她心眼儿甜滋滋地冒出蜜糖水来。
直到走到秦时和赵元看不见的角落,她才停下脚步,巡视周围还有没有什么人在,确定没有一个人后便提起袖子嗅上面的气味,鼻间是浓浓的廉价熏香味,只有这么廉价的品质才能在短时间内香气扑鼻,昂贵的熏香是需要慢慢起作用的。
很好,放下袖子,她满意地嘴角勾起,内心再没有一股紧抓着不放的忧虑,终于可以安心回到她的房间里好好补一下睡眠,她可是很期待接下来与秦时还有赵元的大战的,迫不及待要看到她自己经营已久的计划要实现的那一刻的美妙景象。
——
绿色的银杏叶成片成片地铺在头顶,这儿风景如画却不是一个谈论紧要话题的好去处,这个感觉,秦时和赵元都没有特别大的分歧。
他们想要离开,方丈却突然叫住了他们,不光唤他们进屋,还拿出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古典茶具放在桌面,笑得慈眉善目地邀请秦时和赵元进到他的房间来落座,一同慢慢品茶算是感谢先前的救场之恩。
态度不错,词句更是挑不出毛病来,但若是百分之百地相信了他完美无瑕的客套话是真心实意的话,那真是让人拜服的蠢透了,想让他们赶紧拒绝麻溜地从他的院子里出去才是真实情况。
只要幻想一下,左边一个使毒的玉面圣医,右边一个修仙的前魔教教主,方丈就觉得他自己这个走岁月静好的老凡人夹在中间简直是要心肌梗塞,可也不能直接赶他们走,幸好赵元和秦时压根就不贪那点茶水,随便讲了几句好话就离开了小院连房间的门都没有迈过去一步,让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唉,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他坐下来给他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热气腾腾地在瓷杯里转悠,倒影出他心不在焉的老脸。
今天是七天内的倒数第二天,明天便是最后的期限,怎么着也不会发生什么拖延时间的变故了吧?
虽然这么想着,但不禁回忆起先前混战时赵元对北宫辰说的那番话——郡主,秦时和我之所以昨天不在少林寺里是因为跑去寻找揭发月琼作伪证的证据了,而我们已经成功找到了,浮生其实是能够得救的……
难道他们真的找到了证据?还是说,这其实只是一句让北宫辰不要意气用事的安慰?他思考得越多越觉得其中的过程过于复杂,摇了摇头,觉得他还是不要想太多了,不管是圆是扁是宽是长,到了明天即便再不情不愿,一切最终都会迎来无法改变的终结。
梧桐树下,赵元已经走回了他们房间外面的院子里,一直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在忿忿不平中,谁也不能劝告他在这个时候静下心来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原来一身洁白无瑕的衣服变得灰扑扑的,连衣角都碰了几点褐色的泥巴,怎么也无法让人忍住盯着它看的冲动,但洁癖症过重的他现在没有这个心情把注意力放在这些小事上。
“做了那么多恶事,月琼居然还敢这么大言不惭!她的脸呢?丢到海里顺着浪拍到世界的尽头去了吗?真是气死我了,我的天啊,真不知道我怎么能活到现在还不被她的一系列厚脸皮操作给气死的。”赵元气恼地使劲挠挠头发,让秦时很为他担心,为了发泄情绪总是这样,会不会有一天终成秃顶?
秦时说:“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她种下了恶因,不需要太久就会吃到她自己种下的苦果。”
“话虽如此。”赵元皱眉,“可我还是不放心,她的尖牙利嘴可不是装模作样的,也许能把她的嘴用针缝起来,用锤子打碎牙齿,但只要她的心脏还没有毁灭,那么没有人能够打倒得了她非凡的轻蔑。”
秦时挑了一下眉,“你对她的评价似乎和以前完全不同,意外地居高不下。”
“那是因为我以前对她的认识还不够深刻,经历了昨天后,我才深深地意识到一个人越是攀爬得接近太阳,脚下就越会牢牢占据着黑暗,黑暗不会杀死她只会令她更加强大。”赵元低低地叹气,语调渐渐没有足够的气力支撑。
他不像秦时那般活得通透,身上缠绕着太多的利益关系,一环接着一环,断了其中一环就是山崩地裂的巨大影响,北宫辰输不起,他同样也输不起,所以他无法打败月琼,畏手畏脚总是顾忌太多,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秦时可以行事不羁,而他只有羡慕的份。
秦时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度柔和地透过衣料传达,眼神坚定。
“但黑暗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一阵飓风可以折断她的身躯、一场洪水可以推倒她的整个世界,只对他人秉持着非凡的轻蔑,而对自己的**尽是纵容,终究有一天她会不满足地吞噬掉她自己,此时此刻就是那一天的到来。”
话语在耳边回荡,赵元忽然感到膨胀的自信在内心生长,就像肩膀上的柔和温度一样无与伦比,仿佛一个太阳,他仅仅是抬头望着便能获取到无穷的力量,若是用手触碰,那是最好的礼物。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问,“对了秦时,你之前说的那个专门用来对付月琼的手段究竟要怎么做?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再没有其他蹲在墙角竖起耳朵偷听的人,可以讲了吧?还有,你到底需要什么?我要借什么东西给你?”
秦时轻笑了一下,对他招了招手似乎不太想让其他人听到,虽然这里真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但这个事实仍然没有改变他这个时候的想法,显得格外的神秘莫测。
“……”赵元满腹狐疑地凑过来。
两只偏棕色的小麻雀在细细的枝条上跳来跳去,它们歪了歪脑袋,嫩黄色的小嘴不动,乌黑的眼睛里是摇摆不定的梧桐树叶面的那些大小不一致的虫洞,底下一黑一白的两个高大身影并不能吸引起它们的注意力。
它们低下脑袋顺一顺棕色的羽毛,抬起头,慵懒地享受着暖烘烘的阳光落在身上时只听到梧桐树下的几句轻声细语,“我要你借给我……”
赵元立刻抬起头,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一双眸子瞪得像铜铃有些失态,“你是认真的吗?原来还可以这样吗!”
秦时取笑道:“怎么,你心疼啦?”
“说什么呢,我可没穷到这么抠门的地步,你想要多少尽管拿去,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担心……”赵元皱起眉头。
“月琼就是一个普通人,我不觉得她会起疑心,只是担心在场的其他武林高手会看出来你计划里的破绽,若是中途被他们扰乱了,这个计划功亏一篑,我们就等于全盘皆输了啊。”
秦时无所谓地说:“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变成瞎子吧。”
“……!”呼吸猝然呛住,赵元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用手捶打着胸膛,力气大得把半空中的麻雀惊得从树枝上展翅飞走。
秦时只好无奈地拍拍他的背部帮忙顺气,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他深呼吸一口像是要吞掉这辈子的最后空气,紧紧地盯着面前人,鹰一般警惕又紧张。
“秦时,你难不成是要……”
意识到他的脑瓜子里究竟在想什么,秦时摇了摇头,忍不住调笑道:“想什么糟糕的东西啊,我不是要活生生地弄瞎那些人的双眼,而是要利用周围的环境,做出一点点的小变化而已。”
“周围环境上的……小变化?”赵元一脸的半信半疑,但秦时却是神秘地不说话了,好吧好吧,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看来还是要等待了,只希望,最后的结果不会让人肠胃绞痛而是觉得很有趣吧。
——
月亮很圆,比任何一个夜晚的月亮还圆嘟嘟的,此时此刻的时辰是几时?准确的时间没有谁能够记得清楚,因为他们都困得打着哈欠,双臂交叉只想要昏昏欲睡。
周围是深沉的默默无言的黑暗,仅有几根火把在徐徐燃烧着,那光线太暗,在风的吹动下像是随时都会熄灭,每个人更加睁不开耷拉下来的眼睛,仿佛一个个木偶师手里被极细的线条牵制住手脚和头部的木偶,若是木偶师没有将他们提起来就只能瘫在地上不动。
若不是大门被砰砰砰地敲响,睡衣还穿在身上连靴子都没有套好,焦躁地打开门,一听,居然是秦时和方丈说好了要在午夜时分开始审判杀人案件,日他的大爷啊!中午不赶晚上不赶,非得他们睡得正香甜的时候叫他们从温柔乡里爬起来,这不是故意扰清梦吗?
虽然嘴里骂骂咧咧的,但该怂还是得怂,谁敢去向前魔教教主抗议这个行为有多么的不人道,是成心找削啊,他们只好把他们自己收拾妥当出来充当群众演员了。
于是就出现了三更半夜的少林寺里,各路的武林侠士们都通通聚集在一处,老的少的,三两成群地站在这个空旷的院子里,若是没人打哈欠,不知道的路人经过的话还以为这是在集体梦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