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盖着的松杉木制成的木盒子盖子,从里面沾点白色的粉末,对着明亮的黄铜镜均匀地扑抹在本来就非常白皙的脸上,直到右边眼角的大片明显得过分的青色胎记被完全遮盖住,变得和其他地方一样白净。
看着明亮的铜镜里俊秀的自己,许晚阳忍不住皱眉,拿过桌上的手帕随便擦擦沾着粉末的手,头在脖子上转来转去,注意力集中的堪比用针在米粒的表面雕刻山水图,明明已经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可他盯着自己足足超过了十分钟之久还是放心不下。
凑巧,这间简单搭建起来的屋子里不止他一个人,帮忙看看还是可以的,于是转过头,伸出手拉住从身旁跑过去的打杂小工,“我看起来行不行?有没有哪里感觉有些奇怪?”
小工疑惑地嗯了一声,收回已经迈出去的左腿,顺便把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木头箱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凑近了他,忍不住在心里椎心顿足地哀叹,同样身为男人,长得比自己高就算了为什么皮肤都这么好啊!白白的像块软豆腐,用筷子夹一夹就会弹动的一样。
心好痛,他如今二十七八算是老小伙了想找个不靠谱的老婆都难如登天,可这家伙每次只要他们团换个地方就会被一大群未出阁的好看姑娘羞答答地抛帕子,引得他还有其他老小子在旁边的墙前酸溜溜地靠着咬根草,最可气的是,他对这些姑娘们都没什么兴趣还有姑娘一大堆地倒贴上去,他们酸溜溜的程度都可以挤出来做一锅的酸辣土豆丝了。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抹了抹幻想里眼角不存在的辛酸泪水,虽然心底多是怨念,但到底还是没有忘记许晚阳拜托的事情,开始认真地上下左右研究。
“……是有点奇怪。”
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不禁紧张起来,“哪里怪?”
小工偷笑道:“奇怪的点在于长得太帅了导致完全就不像个专业搞活动的普通主持人,倒像是哪个贵妇偷偷豢养的情夫。”
“……”许晚阳无语地说,“我早该知道,问你还不如去问乌龟。”
“别呀,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要是能去掉眼睛旁的青色印记,谁敢说你不是美男子就是眼瞎。”
小工看着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的许晚阳又转过头来不放心地对着铜镜在脸上又开始扑粉的许晚阳,这个人好似一朵湖岸边随风而逝的兰花,对着镜子般干净的水面垂落着翠绿的叶和带蓝紫的花瓣,沉静得给人一种心灵上的安详,难以想象这种气质是怎么养成的,那些未出阁的大小姐都比不了他这样既长着一张不错的脸又有着绝佳的气质。
小工两个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着下颚,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你说说,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留了那么难看的胎记呢,还好死不死是这么大片,虽然可以用白.粉遮瑕住效果还不错,但也多少有点遗憾啊。”
许晚阳不在意地说:“还能怎么,娘胎里带出来的怨谁?只能怪我命不好,不然就可以凭着一张好看的脸舒舒服服地去吃软饭了。”
小工挑了挑眉,“你会去吃软饭?耶,要是真有这个心思,你干嘛不早点走反而还跟着我们团走南闯北?”
许晚阳不甚在意地说:“我懒咯,这一行做了这么久,再换一个工作还麻烦。”
“耶……说的挺像模像样,其实是为了这个画像里的男人吧?”小工用手指夹着一张仅有手掌大小的画像在他面前晃了晃。
许晚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夹在桌上书里的画像不见了,他一下抓过小工夹在手指之间的那张小小画像,紧张地检查着,翻来覆去后确认没有受到损伤,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严厉地瞪了对方一眼,“不要拿这个开玩笑。”
小工举起手来,“好啦好啦,我不该拿你的宝贝来开涮,但其实我先前说的也没有错吧?打从你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进到团里就紧紧把这个画像抱在胸口,过了这么多年依然不离身体片刻,这个画像里的男人到底是谁啊?居然值得你这么爱惜,莫非……是父亲?”
“也不对,天底下哪个父亲会这么狠心竟然把一个不足六岁的孩子丢在沙漠里,如果不是我们团要经过那一片沙漠,说不定你就要饿死渴死又或则冷死在那一块了!”
许晚阳低下头,摸索着那张画像里的人的五官,“他不是我的父亲,而且当年若不是他,我在见到你们之前就可能已经死在沙漠里了。”
小工疑惑不解地问:“那他为什么把你送去有人烟的地方?难道不知道在这样的死亡之地最不缺的就是尸体吗?”
许晚阳摇了摇头,“……我想,当时他是在顾忌身边的其他人,所以才只能这样。”
小工忽然想到什么紧接着眉头一皱,“你不会是想找到他报答恩情才一直留在团里走南闯北的吧?”
许晚阳没有抬起头,他始终低着头在抚摸着画像,记忆里对方的样子已经模糊了,只能依稀记得当时发生的情景。
一小碗的白色太阳在没有一朵云的天空高高的悬挂着,沙漠的棱角圆滑得好像根本就摸不着限制的边界线,深红色的,土黄色的,所有的一切都凝固着不动弹,他细弱的脖子被沉重铁镣铐拷住顺着铁锁链直到坐在骆驼的谁的手里,一个不耐烦的扯过来,便扑倒在沙子里险些呼吸道进去了几口红黄的沙,像跌进了一片海里,唯一不同的就是海没有它足以烫伤肺的灼热。
沙漠地带的气候总是像六月的雨说变就变,前一秒钟天气晴朗,下一刻便黄沙狂野不给你反应的机会,那些人叽叽呱呱地惊慌乱叫着,他勉强听出沙暴,来了的几个模糊字眼,过于疲惫的身体已经对这些东西毫无感觉,但还是被迫要快点跑起来,好累,喉咙里要咳出血来,尽量努力了可还是无法继续迈开腿,膝盖一弯,彻底地跪了下去倒在滚烫的沙子里,感到脸颊烧成烤肉能闻见味道。
“跑起来,跑起来!”那个谁跳下了骆驼,愤怒地用鞭子抽打着他的后背,他们的傲慢摆放的位置是如此的高高在上,宁愿他走得累死也不想拖上骆驼背和他们坐在一个高度上。
大概是要死了吧,虚弱地笑一下,也好,这样就可以不用再走路了,眼里,那无边无际的沙漠像海一样浮动着红黄色的波浪,金光灿灿,叮铃叮铃 ,一阵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在空气里响起而且越来越响。
……什么声音?努力眯起眼睛,仿佛突然瞧见了翠绿的绿洲,卷得高高的沙尘里,平底冒出了一匹又一匹的黑色骏马,披着看不清颜色的精致遮光布和铁盔甲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光芒,一个个连脑袋都罩得严严实实的人骑着那些黑马踏着红黄的沙向这边气势汹汹地卷来。
从地底升腾起来的一股股热浪让人觉得呼吸艰难,他开始恍惚地怀疑,是不是因为日照和云影的原因让他的眼前出现了海市蜃楼,耳边惊慌失措的叽叽呱呱声音还在掺杂着,紧接着就是血洒满了骆驼还有沙漠的模糊记忆。
马蹄声在耳边踢来踏去,沙尘飞扬,多到几乎鼻腔里面全是大颗粒的沙子,他已经没有力气抬头了,闭着眼睛,有阴影笼罩在整个身体的上方,难得可贵的清亮,在这个漫无边际的沙漠里他有好久好久没有遇见过能够栖息的遮阳处了,连烫伤脸颊的沙子都觉得不那么疼了。
只是还没有享受一会,脖子就被无情地扯起来,勒到半空中只得半跪着,短暂的休息结束,镣铐着他自由权的铁锁链只不过是又换了一个主人罢了。
“把水全部带走,这个还活着,请问是杀了?还是扔了?”
中原的话,而不是青蛙一样听不懂的叽叽呱呱,他终于缓过神来睁开了双眼,好多好高的人骑在黑马上,血染了马蹄子下的大片大片红黄的沙,那几个谁的尸体乱七八糟地躺在别处,有的在东有的在西,他能清晰地嗅到空气里湿润的带点猩红的血味,虽然有点恶心,但他仍然不可避免地喉结在上下移动,咽着少的可怜的口水,饥饿地渴了。
哈,他嘲笑着他自己,已经陷入绝境到灭绝人性想要吞食人肉了吗?真是恶心啊,他低垂着眼帘,管他呢,反正他自己也是快要死的人了,这些家伙杀人不眨眼,想必也不会对自己这个没多少肉的小屁孩有什么怜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