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绍之在杜峰热情的簇拥下和部门每个人都打了招呼, 每个人他都淡淡点了下头，轮到夏小凉的时候, 他只瞟了一眼, 就看向下一个设计师了。

完蛋, 大厨生气了, 妥妥的。

下班路上，夏小凉在内心深处给了自己几嘴巴，让你嘴贱！

说什么不好说人家像白切鸡。

有人说你像白切鸡你高兴吗？

这下好了, 得罪了你的大厨＋上司, 看你怎么收场！

夏小凉在公交车上脑补了一百种请罪方法, 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反正她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脸皮厚，大不了给他跪下唱征服。

本来下了车就深吸一口气打算直接去颜绍之家负荆请罪, 结果路过自家门口，发现小院里的灯居然是亮着的。

夏小凉回家推门。

夏国钟回来了。

***

颜绍之把车停在老位置，拿着行李箱进了院子。

房子里的暖气一直没关, 他把行李箱放在玄关处，脱了大衣挂上，再把购物袋拎进厨房, 没时间仔细整理，就开始做菜。

出差几天, 屋子里原本的食材都不太新鲜了，所以他特地提前下班，去了趟超市。

他做菜和他制版一样, 条理清晰，动作敏捷，没一会儿，三菜一汤上桌，电饭锅正好响起短促的音乐，提醒米饭熟了。

他乘了两碗饭，抬头看了眼天色，又扫了下大门。

吧台上的手机震了震，他拿起来，徐非凡发了条微信过来。

【颜勺子，你能不能问问你家小姑娘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拉黑了？让她把我加回去！】

颜绍之嗤了一声，退出界面，正好又进来一条信息。

【夏小凉凉凉：大神，我这几天有点事，不过去吃饭了！】

颜绍之睨着那条信息看了一会儿，又扫了眼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行啊夏小凉。

说喜欢的人是你，说不喜欢的人也是你。

说要来吃饭的人是你，说不来吃饭的人还是你。

这玩意儿还可以拉黑是吧？

颜绍之研究了一下，手指一动，把“夏小凉凉凉”拖了黑名单。

“我实习挺顺利的，这个月发了一大笔工资呢，周末给您买几身衣服去。”夏小凉一边手机打着字，一边和夏国钟说话，“爸，你别一直问我，等会跟你聊哈。”

打打删删老半天，算了，还是不要微信道歉了，回头当面说好了。

重新编辑了一条简短的发过去。

【夏小凉凉凉：改天跟你负荆请罪！】

【YAN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来聊天。】

夏小凉：？？？

我去……

被大厨拉黑了。

***

夏小凉不记得在哪儿看过一句话，不发脾气的老好人，发起脾气来吓死人。

这几个月她在颜绍之那里蹭吃蹭喝蹭书看，还蹭学术输出和专业指导，除了话少点，态度淡漠点，有时候还会嫌她吵，整体还是挺好一个人的。

哦不，简直就是个超级大好人。

只是没想到生起气来脾气这么大，一言不合就给拉黑了。

夏国钟会在家里过完元旦，夏小凉想着在公司什么时候碰到跪下唱歌征服也行，结果楼上和楼下，一层楼梯而已，却像是隔了道天堑，除非楼上有事专门下来，平时是没有交集的，尤其是她这个等级的设计师。

一连好几天，夏小凉都没找到道歉的机会。只有一次在饭堂看到他和江疏雁一起，她跃跃欲试了一下，但人家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把她的勇气扑灭了。

这么一拖，很快到了月底，“听”的夏季订货会来了。

这种大型活动一般由宣传部主导，外包给专业机构做商务接待和场地布置。但是订货会有一天是新品秀，下一季的新品会由模特们穿出来，在T台上展示，这是订货会的重点，也是订单产出的高峰。

订货会上的展厅布置也要设计师们把关，效果会更好。

所以整个设计二室，异常忙碌。

夏小凉也不是没看过秀，但这种大规模的商业订货会还是第一次，所以期待得不得了。

新品秀这天，她早早和蒋楠薛婷婷把需要用到的新款送到会场，然后帮忙分类整理。

“听说设计一室也会出一些设计师款？”夏小凉问蒋楠，“那些也拿来了吗？可以提前一饱眼福吗？”

蒋楠利落地用着挂烫机：“那些衣服一室宝贝着呢，担心款式泄露，要自己拿过来。”

薛婷婷跟着叹口气：“可惜咱们总监来得太晚了，没办法一显身手。否则今天哪有其他人的事儿啊。”

夏小凉把她们烫好的衣服往架子上挂：“等会楼上的人也都会来吧？”

“当然了。”蒋楠甩了甩短发，“虽然订货会的客户都是咱们这边的，但是每一季的设计师款都是他们出，而且销量都很惊人。说白了一室和二室还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夏小凉其实是想着，今天是不是可以逮着颜绍之的空闲，和他说几句话。

“设计师款在下午那场，压轴的。到时候我们总监肯定也会闪亮登场的！”薛婷婷一脸憧憬，“想想就超级无敌帅嘤嘤嘤。”

夏小凉默默无语，但再也不敢公然鄙视颜绍之的“帅”了，万一又被抓个正着可就彻底没救了。

整理完衣服，夏小凉退出会场。

为了避免混乱，设计室分工明确，她干完自己的事情就没有其他任务，一会儿跑去展厅看看，一会儿去大门口瞅瞅。

新品秀快开始的时候，终于在男厕所门口逮到颜绍之。

“大神大神颜大神！”夏小凉兔子似地冲上去。

颜绍之今天穿一身黑色正装，干起来干练又严肃，见到冲过来的夏小凉，脚步顿了下。

夏小凉人在他身前刹车：“要见你一面也太不容易了吧！”

颜绍之没什么表情，微扬了下眉：“你终于知道了？”转身继续往前走。

“是的是的，我以前简直太不识时务不知好歹了！”夏小凉狗腿地跟着，但颜绍之腿长，又刻意加快了步伐，她跟着后面小跑，话都不好讲。

前后左右看了下，确定走道里没人，伸出两根手指去扯颜绍之的衬衣袖子：“我错了颜绍之颜大神颜总监……”

颜绍之面无表情地抽开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小心拉折了。”

……果然是个记仇的大厨。

夏小凉不放弃地去扯颜绍之的袖子：“不不不，你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你身材最好了！手长腿长手指还那么漂亮，前后胸肌后有屁股，可比我这干扁豆芽菜好到天上去了！”

颜绍之抽开手，夏小凉继续扯住：“还有那个白斩鸡，其实像白斩鸡没什么不好啊，不要鄙视人家白斩鸡嘛，我最喜欢吃白斩鸡了！我一口气可以吃三份白斩鸡！”

颜绍之凉凉地睨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夏小凉就差扑上去抱大腿了：“这几天我爸回来了，公司又撞不到你人，所以才道歉晚了。”

“可是你都把我微信拉黑了，那天本来想微信解释，消息都发不过去了。”

“别生气了嘛颜绍之，回头我给你做顿大餐正式道歉好不好？”

颜绍之终于不再面无表情了，而是一脸“信你有鬼”的表情：“看你表现再说吧。”

夏小凉马上笑起来，给机会表现就行。

正好快到会场门口，夏小凉瞥见迎面走来几个人，连忙放开颜绍之的袖子，走近了发现是一室的设计师们，挂起笑打了个招呼。

一室的设计师们当然是不在意她这个小角色的，直接跟颜绍之打了招呼，只有为首的江疏雁多看了她两眼。

江疏雁身为首席设计师，今天的装扮同样很正式，穿了件漂亮的酒红色礼服，妆容精致，一头长发做卷，异常妩媚。

等一行人跟着颜绍之进去，夏小凉在门口感叹一句：“美瞎眼了简直！”

新品秀准时开始，明年的夏季新款，之前夏小凉就看过了，但由模特们穿上，在T台上配上符合相应主题的音乐和灯光，效果又不一样了。

“听”和新秀，真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莫名其妙想到她和颜绍之，应该就是这样肉眼可见的差距吧。

不过也没关系。

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勤勉，迟早有一天，她的作品也能出现在那个闪光的地方，熠熠生辉。

到了下午的设计师款专场，夏小凉看得更认真了。

一室出了一个夏日悠游系列。

清爽的荷绿色主打，穿插热情的鹅黄，整个系列以夏日出游为主题，既有休闲裤装，又有仙女长裙，还有……

夏小凉和蒋楠找到一个没挡着代理商们，观看角度又还不错的地方，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T台上的金发模特穿出了一条礼服款式的长裙，但设计没有礼服那么复杂，保留了……

“小凉。”

烦死了，正到关键时刻呢。

“小凉，真的是你。”身后的人还在拉扯她，“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接我电话？小凉？”

夏小凉烦躁地回头，居然在明明暗暗的光线里看到了记不清有多久没见的叶思云。

穿着一件略宽松的毛衫，仍旧能见到微微隆起的小腹。

夏小凉的眼神，一瞬间就冷下来。

她想到前两天夏国钟才对她说的：“小凉，爸爸回来陪你过元旦，过年就不回来了。你别怪爸啊，这次去的工地实在赶得紧。”

夏国钟研究历史的，偶尔碰上考古团队需要，会出差过去帮忙。

但是离婚前，他从来没有一次在外地过年，再忙也会赶回来过个年三十。

T台上的走秀还在继续，灯光变幻，乐声震耳，夏小凉看着对面的女人，冷冷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转而又是一个冷笑：“哦，姜明岩有钱着呢，泛悦都是他开的，是‘听’的代理商不稀奇。”

叶思云听这话，脸色也不太好看，过去拉夏小凉的手：“小凉，你在这里实习吗？怎么都不和妈说一声，妈妈可以……”

夏小凉皱着眉头就甩掉叶思云的手，打算往外走。

“小凉你不看啦？”蒋楠没留意到这边的情况，转头只看到夏小凉疾步离开的背影。

会场里正在走秀，大门紧闭，夏小凉不想被人看到她和叶思云的争执，直接去了模特们换衣服的后台，看见叶思云跟了过来，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站定。

“你刚刚是想说你可以让你的姜明岩跟人打声招呼好照顾我吗？”夏小凉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但每次面对叶思云，情绪就无法自控，压着声音狠狠道，“真是谢谢您的费心了！您放心，我就算落魄得去要饭，也不会要你的姜明岩一分钱的帮助！我靠自己一样能活得好好的，你们俩别出来瞎我的眼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凉……”叶思云知道自己理亏，呐呐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不是一个有主见的女人。

二十出头就嫁给大她十来岁的夏国钟，婚后第一年生下夏小凉，然后做起了全职主妇。家里大小事务基本都听夏国钟的安排，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从来都是宠着惯着，重话都没说过几句。

她这辈子唯一两次有主见，一次是决定嫁给夏国钟，一次是决定和夏国钟离婚，嫁给姜明岩。但是两次都遭到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这几年她不厌其烦地带着姜明岩去找夏小凉，就是希望唯一的女儿可以认同她，也接受他。

夏小凉还想骂，但是扫了眼她的肚子，把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这种订货会不允许外行参加的，就算是老婆也不行，你还是赶紧去找你的姜明岩，别给他添麻烦了。”夏小凉皱着眉头，想结束这场并不愉快的对话。

“小凉。”叶思云又去拉夏小凉的手，软声说道，“明岩他不是坏人。”

夏小凉这次没有再甩开，而是认真地看向叶思云：“是啊，我知道，他不是坏人，但这不代表我就应该接受他。妈，你都四十多的人了，思维能不能不要还像十几岁的小孩子那么天真？”

叶思云今年四十三，但嫁给夏国钟之后，生活很安逸，没怎么操过心，这几年又愈加会保养，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年纪，听到夏小凉的话，露出几分难堪。

“还有什么事吗？没有让一让，我外面还有工作。”后台杂乱，堆满了东西，叶思云正好把这角落里唯一的出口堵住了。

叶思云柳眉蹙了蹙，终于不再提姜明岩了，问夏小凉：“你爸爸做的饭菜，合口味吗？”

夏小凉刚刚平复的怒气，又要被勾出来了。

她和姜明岩结婚都三年了，现在终于想起来问她这个女儿过得好不好？饭菜合不合口味？

简直笑死人了。

“小凉，你以前最喜欢吃妈妈做的菜了，要不……”

“不用。”夏小凉冷声道，“你还是把你的好厨艺留着伺候你和姜明岩的真爱结晶吧。”

侧了个身，从叶思云和杂物之间的缝隙钻了出去。

回到会场前方，走秀还在继续，只是已经接近尾声了，错过了几个重磅设计师款，夏小凉本来有些不爽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蒋楠见她回来：“怎么关键时刻人跑了？刚刚你错过太可惜了！”

夏小凉调整了一下情绪：“有点事情处理了一下。”

“没事儿，回头群里会发资料共享，到时候看图片一样的。”蒋楠搂着她的肩安慰她。

新品秀结束，各位代理商们人手一个pad，还在彼此交流都下了什么款，下了多少件，在那儿嗖嗖补单。

会场灯光已经大亮，夏小凉不想再碰到叶思云，更不想看到她和那个姜明岩在一起的画面，回了后台就拿包走人。

订货会的酒店高端大气又奢华，唯一的缺点是位置不太好，太郊了。

夏小凉又是地铁又是公交的转了好几趟，才回到老宅。

但是到了门口，看见家里稀疏的灯光，又不想进去了。

夏国钟肯定会问她今天订货会怎么样，顺不顺利啊，开不开心啊。

她不开心，不想回去还要强颜欢笑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