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何阿姨据说不是本地人, 这次夏国钟是邀请她到江城来玩的，带着她游览了一周。

夏小凉估摸着, 这一周时间, 博物馆至少就去了三天, 她看到了好几张博物馆的门票。

这样想来, 在她的记忆里，叶思云是没和夏国钟去过一次博物馆的。

何阿姨走了，夏国钟看起来仍然精神气十足, 这天吃饭的时候问她：“小凉, 你觉得何阿姨怎么样？”

夏小凉吃着饭, 嘟囔回答：“挺好的啊。”

夏国钟笑起来，眼尾眉尖都是喜悦。

“爸，你自己觉得合适就行, 不用管我喜不喜欢。”夏小凉一边吃饭，一边若无其事地说，“前阵子我妈生日, 我过去跟她和姜叔叔一起吃了顿饭。”

说实话，这是夏小凉这几年来，第一次喊姜明岩“姜叔叔”。她以前压根不在夏国钟面前提起这个人。

夏小凉后面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明显, 过去她所执着的，坚持的, 抗议的，她已经开始去接受了。

夏国钟放下筷子，看着这个她宝贝了二十多年的女儿, 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释怀。

“老爸和你说过，等你大些，就会懂的。”他轻叹口气。

“其实我还是不懂。”夏小凉讪讪地，实话实说，“只是我尊重你们的个人选择。”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执拧不懂事的小女孩，她也的确没有理由要求别人按照她的意愿活着。

夏国钟看她那副恹怠的样子，神色有些复杂。

他这一辈子，和时空长河里的过往历史打了几十年交道，在课堂上，在讲座时，说起专业相关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可生活中他的话并不多，不太擅长言谈。

所以这么多年，夏小凉不问，他也从来不主动说起他和叶思云的过往。

一来夏小凉反感，二来他担心自己讲不清楚。

感情的事情，是非对错，不像教科书里的问答题，可以盖棺定论。

但到如今，她已经不再提起姜明岩就跳脚，甚至出乎意料地接受他也开始新的生活，或许是是时候对她说一说他和叶思云的过往了。

“小凉，你妈妈嫁给我的时候，大学刚刚毕业，就和你现在一样大。”夏国钟不喝酒，给自己倒了杯桌上的茶。

夏小凉一愣，她知道叶思云大学毕业就和夏国钟结婚了，但是没有这样横向对比过。

“才二十一岁的小姑娘，人生刚刚起步，就毅然决然嫁给我了。”夏国钟想起当年，还是一脸柔色，“你看她平时没什么主见，什么都听爸爸的安排，其实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叶思云是个拥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

她嫁给夏国钟，想要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

可夏国钟显然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他可以给她安稳的生活，给她每月如数上缴的工资，给她按时回家的好老公，却永远记不住她的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包括所有那些在他看来各种巧立名目的节日。

好不容易有个约会，他带她去博物馆，他滔滔不绝，她一言不发，她带他去电影院，她看得津津有味，他看得鼾声四起。

所以不等夏小凉有记忆，他们就再也没有过所谓约会了。

“你们闪婚的吗？”夏小凉忍不住问。

“不算闪婚，但是只认识了三个月。”夏国钟喝口茶，叹息说，“那时候你奶奶病重，月月想要看我成婚，你妈一听，没有多犹豫就嫁了，这件事我一直感激她。只是成婚之后柴米油盐，你爸又一直不开窍，她过得没什么大的烦恼，但也算不上开心。”

这些都是夏国钟后来反思的。

反思她为什么当初毅然决然地嫁他，后来又毅然决然地要离婚。

那些他看来无关痛痒的生活中的仪式感，还有失败无数次无疾而终的“约会”，应该不是问题的关键。

老人家迫不及待地看着儿子成婚，接着又迫不及待地想看第三代出生。所以结婚不到一周年，夏小凉就出生了。叶思云顺理成章地承担了照顾孩子的家庭的工作。

夏国钟本来话就不多，隔三差五出门跟项目，一去就是几个月，回家之后唯一的话题也就是孩子。那时候他并没觉得异常，他在外工作，她在家带孩子，很多家庭的标配。

等夏小凉大一些，叶思云提出想去工作，夏国钟一口拒绝了。

孩子还小，家里不缺钱。叶思云惯来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她也不辩。

等夏小凉再大一些，她又提了一次，夏国钟还是拒绝了。

你都在家十年了，小凉最爱你做的菜了，你出去上班了她怎么办？

提出离婚的时候叶思云对他说：“我曾经以为我有一双美丽的翅膀，可以带我翩翩起舞，可以带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采遍世上每一株漂亮的花朵，可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知道，这双翅膀只是将我带进了一个禁锢的牢笼。现在我想借别人的翅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琢磨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翅膀”，就是嫁给他这件事。

他实在没有什么文艺细胞，很多时候跟她讲不到一起。

她奋不顾身的浪漫主义情怀成全了他们俩的婚姻，可她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所以姜明岩出现后，她奋不顾身的浪漫主义情怀又斩断了两人的婚姻。

其实即便没有姜明岩，他们的婚姻也岌岌可危了吧，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

“你最介怀的那件事，她离婚一个月就把你曾经的家卖了，其实是想早点断了我的念想。”夏国钟叹口气。

叶思云走得决绝，他的确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

“小凉，我和你妈的事情，她有不对，但我也有错在先，不能只怪她，也不能只怪姜明岩。”夏国钟长长地叹口气，“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夏小凉的饭早就吃完了，她的眼神落在夏国钟空掉的茶杯上，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收掉桌上的碗筷：“爸，我去洗碗。”

转眼快到四月了，草长莺飞的季节，天气回暖，江城的大街小巷时不时能看到开得灿烂的春花。

夏小凉约了柳蔡几次，两个人的时间实在碰不上，她就干脆自己回学校了。

难得回学校，她先回了趟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