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愧疚、悲伤、悔恨、罪恶……无数复杂的情感集聚在这些学生们的眼中，最后都化为了死寂的沉默。他们每个人都被肖恩救过，都欠了肖恩的命，他们以为肖恩对此一无所知，也庆幸如此。然而残忍的真相却是，肖恩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肖恩的善良，却未曾想过，这个少年的善良是建立在他对自己的残酷之上。

回忆起肖恩的一次次死亡，让他们都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直视少年的双眼。

“为什么你从来没说过……你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

艾伯特终于打破了这个沉默，走到了肖恩的眼前咬牙直视着少年，即便是这样似乎都让他费劲勇气。这个问题不仅仅是视频中的五个学生想问的，也是视频外无数观众想要知道的。

肖恩只是定定地注视着艾伯特，眼眸清晰地映出艾伯特的面容。

“我知道！你可以说话的，肖恩！”艾伯特显得焦躁地喊道，“你和我说，我能理解的！”

直至此刻，这些学生们才终于正视了肖恩的病症。肖恩虽然患有运动性失语症，但是他不是不能说，只是他所说出来的混乱的单词，难以组成完整的句子，也难以被他人所理解。这些学生们在此时都无比想要倾听，肖恩诉说内心的想法。

然而金发少年并没有开口，他的面容平静至极。

彼得从肖恩的眼眸中，只看到了内心的荒芜。

“太晚了，此时的肖恩已经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了。”汉姆蹙起眉头说道，“之前，他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选择耐心去倾听肖恩的声音，但是他们从未重视过，现在已经太晚了。”

之前从未想倾听过肖恩的心声的学生们，也终将再也无法理解少年内心的想法。

彼得不禁回忆起，第一集 末尾肖恩的眼神，而此时肖恩的眼神。

曾经的肖恩双眸里溢着光，而现在肖恩的眼眸……只余暗淡。

但是肖恩还是抿唇笑了笑，而后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没关系”。

“哦，上帝啊，肖恩竟然还是对他们笑了！他太善良了！”汉姆气愤地说道，“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救他们的！我自己一个人走出去！管他们是死是活！”

“对不起，肖恩。”莎拉流泪满面地跑到了肖恩的眼前，少女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心理负担中，让她无法控制住情绪地泣不成声道，“谢谢你，救了我，又救了我。但是，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少女的哭泣声让所有人都似乎抬不起头，一声一声的道歉声也如同他们内心的谴责，一直以来强压着的掩饰着的愧疚感和罪恶感汹涌而来似乎要将这些年轻的学生们都压垮。

“你可以原谅我吗？”满脸泪水的莎拉慌乱地紧紧地握住了肖恩的手，少女的眼中满是渴望和哀求，“肖恩，你可以原谅我们吗？”

肖恩的双眸沉静地注视着莎拉，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乎是陷入了思索。

原谅吗？

以生命的代价，一次又一次所换来的，却是原谅他人的机会吗？

“我其实认为，我可以理解肖恩的想法，为什么他为了拯救别人一次一次死亡之后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汉姆此时说道，“关于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我们都知道，肖恩非常善良，但是他愿意为了他的朋友们付出是一回事，但是被利用又是另一回事。肖恩愿意自我奉献，愿意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为朋友牺牲，但是他恐惧一点——他恐惧他会成为被利用的工具。”

彼得有些怔然地转头看向汉姆。

“彼得，你懂吗？”汉姆意识到彼得似乎有些不太理解，直接向彼得解释道，“就是，肖恩他为了救莎拉可以选择牺牲自己的生命，但是他不愿意，为了救莎拉，而被帕尔默杀死。”

“好吧，这可能听起来有点复杂。”汉姆也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难懂，“反正意思就是，肖恩一直以来都是在主动地牺牲，他希望能得到回报，不管是接纳也好还是感恩也好。他如果不记得自己的死亡，那么他就从未真正的死亡过。但是如果他表现出他记得一切的话，他怕他一次一次的牺牲会到后来被视为理所当然。就像是帕尔默的这一次事件，把他的生命视为了避免死亡的工具。”

彼得有些恍然的感觉，迟疑地点了点头。

“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艾伯特的声音突然插入，这个少年的双眼也红了，声音充满了坚定。他似乎也理解了肖恩的想法，如同誓言般的承诺沉声说道，“肖恩，我会保护你的，我也会保护所有人的。我们一定能够一起离开这里，回到我们原本的世界去。”

“艾伯特要是能保护所有人的话，也不会让肖恩一次一次死去了。”彼得没好气地说道。

身为战士的，充当保护者身份的艾伯特，却从未起到什么关键的作用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艾伯特是最让我改观也是顺眼的角色了。”汉姆赞同地点了点头，但也补充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这个肌肉少年一开始是嘲讽肖恩最自负的那个，但是在之后他的确一直都尽可能地想要保护肖恩，他看起来比其他那四个有良心多了。”

视频中的肖恩依然没有开口，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了莎拉眼角的泪水，似是无声地安慰般。而后，金发少年的目光静静地扫过所有人，然后看向艾伯特，笑着点了点头。

“一起离开这里吧。”

这就是肖恩双眸里所传达的意思。

这也是肖恩给予他们的原谅，一如既往的包容。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松一口气或者露出笑意来，他们心里都清楚地知道，从残酷的真相揭晓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无法再伪装了，也更加无法挽回，而少年的笑意源于善良，而并非源于真心。

曾经在这片如同迷宫般的森林里的欢声笑意，此时只剩下沉重的死寂。

六个人就这样静默地跟随着罗伊指引的方向找到了一处洞穴。这就是罗伊的能力，为他们指引到了——“最后的出口”，终于到此时，少年少女的脸上露出了欣然兴奋的神情来。

然而他们在走入洞穴之后，却看到了两条分岔的隧道，每一条隧道都指望黑暗。也就在此时洞穴的地面突然燃烧起来，灰烬般的字迹诡异般地显现出来——“一条通往生，一条通往死”。

这就是最后的关口，也是最后学生们要面临的两条道路。

然而，他们没有人知道，哪一条道路之后才是通向的生路。

罗伊看不到隧道的尽头是什么，也没有人的能力在此刻派上用处。

所有人在此刻都沉默了，他们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彼得，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汉姆咬着手指头，紧张地看向了彼得。

“我也是。”彼得也是这么认为的。

帕尔默突然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挣扎但还是开口了。

“既然我已经是有过蓄意杀人行为的恶人了，那我就直说了。”帕尔默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发颤地握紧拳头，“肖恩，你可以替我们探一次路吗？这是最后一次了。”

“帕尔默！”艾伯特愤怒地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扼住了帕尔默的领口，将人直接给猛地提到了洞穴的墙壁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们之前不是承诺过，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吗！”

“既然你们不想当这个恶人，只有我来说了！”帕尔默的情绪也被瞬间激起，“你以为我想开这个口吗！你又以为我不知道沉默的你们在想些什么吗！我们已经走到最后的关卡了！这是最后的了，我们距离原本的世界，原本的生活，就差最后的一步了！”

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双目通红的帕尔默，目光中充满着被戳破的动摇。

“我们谁有能力去判断，这两条道路哪一条是生路，哪一条是死路，只有肖恩可以。肖恩只需要探一次路，那么一切都清楚了，我们就可以都活下来了，不是吗？”帕尔默伸手用力将艾伯特推搡开，“艾伯特，无所不能的战士，你告诉我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你不害怕是吗？你自己走进去啊！”帕尔默伸手指向了隧道大声吼道，“你敢吗？”

艾伯特的目光出现了踌躇与躲闪。

得到战士能力的艾伯特，即便有莫大的勇气面对危险，却也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死亡。

“肖恩，我承认，我对不起你，我也永远无法弥补错误和对你的伤害。”帕尔默直面向肖恩说道，“但是我请求你，最后再拯救我们一次。你不是一直在救我们吗？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帕尔默到底要不要脸！”汉姆愤怒地吼道，“他怎么还有脸说这样的话！”

彼得也露出了愤怒的神情来。

“肖恩，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诺拉也被帕尔默的话说动了，她走到了肖恩的身前低声请求道，“我们不是约定过要一起，走出去吗？我们就差，最后一步了。”

“她倒是说得好听？”汉姆的脸都被诺拉的话气歪了，“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诺拉原来这么婊，把别人推去送死的话竟然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彼得保持着沉默，他的目光一直定在肖恩的脸上。

这个少年的善良，最后终于还是换来了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他从死神牌得到的能力，终于还是沦为了被所有人利用的工具。

莎拉蜷缩着身体低着头，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这也代表了一种态度。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罗伊不敢直视肖恩，眼神躲闪地开口道，“要不然，我们分两条道路出去，至少能活下来一半的人。如果要一起行动的话，只有知道哪一条道路是通往生路，我们才能一起走出去。否则，我们就……一起死。”

“肖恩！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帕尔默坚持不住这种煎熬的心理折磨了，他恳求地看着肖恩，眼神中甚至出现了一种错乱的偏激和病态，“我不想死，没有人想死！你是我们的救世主了，只有你能够带我们全部活着走出去！等我们离开这里，你想要什么，我们什么都给你好不好！”

肖恩的眼中依然毫无波澜，但是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艾伯特的身上。

“他在等待，艾伯特的回答。”彼得喃喃地说道。

“求你了，艾伯特。”汉姆紧张地说道，“你一定要站在肖恩这边啊！”

艾伯特僵硬地站在原地，这个少年强壮的身躯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轻微的发颤。

所有人都在看着艾伯特的发话，而肖恩也在注视着艾伯特。

任谁都看得出，艾伯特此时此刻的内心饱受着痛苦的煎熬……他想要保护肖恩的心是真的，他说要保护大家的承诺是真的，他想要活着出去的信念也是真的。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希望就在眼前了。

最后的关卡了。

“肖恩，对不起。”

艾伯特嘴唇动了动，最后干涩地开口说道。

彼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眼睁睁地看着金发少年眼中最后一丝光渐渐暗沉。

“这个混蛋！他果然还是个混蛋！他还是背叛了肖恩！”汉姆愤怒地暴跳起来，大声地吼道，“我真的看错他了！艾伯特才是他妈最大的混蛋！”

艾伯特根本不敢对上肖恩的眼神，他低垂着头喃喃说道——

“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们不是约定好，要一起走出去吗？”

“我们一起活下去，一起回去，才能有未来不是吗？”

艾伯特的话，似乎是在劝说着肖恩，又似乎是在催眠着自己。

事情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很明了。

若是肖恩走向了生路的话，他能够折返带着他们一起离开。若是肖恩走向了死路的话……死去的肖恩，会回到五分钟前，那么肖恩就知道另一条才是通往未来的道路。

这是唯一的，能保证所有人都活下来走出去的方法，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肖恩一步一步走到了艾伯特的身前。

艾伯特终于抬眼，这个自负勇敢的少年在此刻的眼神却是怯懦畏缩的。

肖恩冲着艾伯特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看着这个笑容的彼得，只觉得自己发疼的心彻底碎了般。

“该死的！”汉姆简直要气炸了，“竟然都这样，肖恩还选择原谅他们吗！”

“肖恩……”艾伯特动容地看着肖恩。

肖恩从艾伯特的手中拿过了枪，自从在上一次肖恩用枪自杀之后，这把枪一直都由艾伯特所保管。而此时肖恩却拿过了枪，艾伯特突然明白了肖恩的意图……如若在通往死路的时刻，在遇到危险的不测之前肖恩可以提前一步就先自杀，免于濒死的痛苦。

艾伯特的身体再一次因为泛滥的罪恶感而疯狂地颤栗着，但是他却还是未曾阻止肖恩的动作。

肖恩的目光没有再停留在任何人身上，他选择了左边的隧道迈步走了进去。

“我紧张的要死了，彼得，你呢？”汉姆捂着胸口说道，他转过头去才发现，彼得眉头紧锁得似乎都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中的金发少年。

在漆黑的隧道中，一个人缓步前行的肖恩。

少年的步伐很缓慢，却很平稳，他美好的面庞只剩下死寂的漠然。

这条路从黑暗，走向了——光明。

“那是，光？是光吗？是找到出口了吗！”汉姆激动地瞪大了眼，“这是生路吗！”

远处的光落入金发少年的眼中，也只是薄凉的冷色而已。

“出来了！竟然走出来了！”汉姆无法按耐心中激动地惊呼道，“肖恩走出来了！走吧，肖恩，快走吧！不要去管那些垃圾们了！最好让他们都死在洞穴里！”

但是没有人想得到，在生路的出口之外，是铺天盖地的雪。

纯白的雪花一片一片从天而落。

就如同金发少年一般，不染尘埃的纯色，纯粹而又动人的美丽。

肖恩抬眼，湛蓝的双眼中也映入了纯净的白色，交织成了美好的幻境般。

“这是出来了吗？”汉姆还在控制不住地咆哮着，“肖恩，求你了！出来了就走吧！那帮没良心的垃圾们就应该一辈子烂在洞穴里！你千万不要还想去回去救他们了！”

然而，少年此时却缓缓转过身，面向了洞口。

“上帝啊！不要！”汉姆双手抱住头尖叫道，“求你了！你不要回头了，不要管他们了啊！”

“天啊，肖恩放弃你的善良吧！他们不值得！”

彼得在此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但是他的内心完全是揪紧地看着这一幕。

金发少年明明身处纯白的世界，眼中却久久凝视着深渊的黑暗。

最终，肖恩还是如同彼得与汉姆所期待的，又转过了头，目视着眼前的雪景。

雪花仍旧一朵一朵从灰蒙蒙的天穹之上飘散下来。

耳畔能听到很微弱的声音，似是少年的呼吸声，又似是雪花纷飞的声音。

金发少年缓缓勾起了唇角。

那双任所有人都称赞其美丽的蓝眸中充满了令人心生柔软的温暖与光明。

少年如同天使般，在一路坎坷中，保持着善良的灵魂，终于走到了美好而又光明的天堂。

如此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幕。

然而彼得和汉姆的眼神却渐渐转为了惊恐，因为他们看到视频里的少年缓缓抬起了手中的枪。

肖恩，就如同雪花一样，世间最为纯粹的美好，却也拥有无人保护的脆弱。

不，肖恩甚至更为脆弱，他是一朵充满了裂痕强行拼凑起来的玻璃花。

在此刻，即便是一朵雪花的重量，都足以让他支离破碎。

金发少年充满眷恋地看着天空最后一眼，而后闭上了眼。

汉姆和彼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个少年即将做什么。

“不，不，不，不要！”

在这一刻，汉姆和彼得都在惊慌失措地尖叫着。

“嘭——”

响彻的枪声，让彼得绷紧的身体猛地一震。

枪声就像是在他的耳畔，艳红刺目的鲜血迸溅，视频中金发少年的身体缓缓地倒下，击中的却仿佛是彼得的心脏，让他产生了近乎极度疼痛的错觉。

纯白的世界里，触目惊心的艳红仿佛撕裂了所有人的视野。

铺天盖地的寒冷，这个世界给予肖恩温暖的，只有自己的鲜血。

已经走到了光明生路的少年，却为自己选择了猩红的死亡。

“Fuck，Fuck，Fuck……”受到了非比寻常的惊吓的汉姆已经是个只会抱着头说Fuck的坏掉的复读机了，而彼得也惊恐地捂住了嘴，完全缓不过神来。

紧接着，时间回溯，一切举动如同倒带般的缩影回放般，迅速回溯到了五分钟之前。

踏入左边隧道的少年，脚步顿了顿。

深陷黑暗的肖恩缓缓转过身来。

第九集 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