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后,方太后瞪大了眼睛,一双手轻轻颤抖:“淑,淑妃?”
看见是太后,姜漱玉面露赧然之色:“太后,是我。”
其实从答应跟皇帝的一年之期开始,她就想到了进宫以后,如果不刻意遮掩相貌的话,肯定会遇见熟人。不过因为在汤泉宫中,不见什么外人。韩德宝与钟离国师见了她都还淡然,所以她也就没再特意掩饰。
此时见到方太后,她不免感到尴尬起来。她当时一走了之,颇为潇洒。但她在皇宫那半年,太后对她确实还不错。
她有点犯难,也不知该怎么跟太后解释她的“死而复生”。她下意识将视线转向了皇帝,心想:反正是他让她回来的,他该负责跟他母后解释。
方太后从进来开始,一直盯着这个“跟郑氏形貌相似的女子”,她目光微冷,沉声道:“你先退下,哀家跟皇帝有话要说。”
“我吗?”姜漱玉眨了眨眼,“好的。”
她默默转身,暂时退下。
方太后将她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两道纤细的眉紧紧拧了起来。
赵臻定了定神:“母后请坐。母后既然看见她了,朕也就不瞒你了。”
方太后重重叹一口气:“皇儿,人死不能复生。替身终究只是替身……”
“啊?”赵臻讶然,随即明白母后的意思,颇有点哭笑不得,“母后错了,这不是替身,这就是阿玉啊。”
方太后神情沉痛:“难道真假母后都分不出来吗?郑氏已经入土半年了,你怎么就魔怔了呢?这个女人虽然长得像,可再像也不是真人。”
赵臻抿了抿唇,诚恳道:“母后,她真是阿玉。阿玉没有死。”
方太后偏过了脸,明显不信:“她要是没死,那尸体是怎么回事?坟墓里埋的是谁?你亲自认的尸体,你忘了?”她叹了一口气:“你身边有人,哀家高兴。但是哀家不希望你沉浸在虚幻的世界里,一厢情愿自欺欺人。你是皇帝,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身边放十个八个,哀家都不介意。但是……”
“母后,她真的是阿玉。”赵臻眼神略动了一动,“那尸体面目不清,认错了也很正常。那时在小月河,她被人救了,也是近来才跟朕又重逢。朕还不至于错认了她。她的身份已经没了,朕只好先把她放在身边,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说。”
面对着亲生母亲,他也不想说她故意假死欺骗他、不愿意再次进宫这种话。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很多,你怎么就能保证她就是郑氏?万一只是一个长的像的人呢?”方太后皱眉,“不是还有那种奇术,扮成别人的样子吗?或许这个是假的接近你不怀好意呢?”
死了的人重返人间,方太后是不信的。她第一反应就是有阴谋。
赵臻给母亲倒了一杯水,语气前所未有的笃定:“她真的是阿玉,朕的女人,难道朕认不出来么?这一点母后不必担心。至于对朕不怀好意?她绝不会伤害朕。”
这个自信,他还是有的。她护他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害他?
赵臻觑着母亲神色,慢悠悠道:“咱们之前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她的身份,母后无须怀疑。”
儿子这般确定,方太后态度松动了一些。她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女子,身形相貌、神情作态,确实跟郑氏一般无二。
她叹一口气:“既然她是郑氏,你不明不白地留她在身边算什么?你不好昭告天下说郑氏没死,那给她再换个身份,让她再次进宫就是了。或是给她个分位,或是直接封为皇后……”
赵臻低头饮了一口茶:“这事儿不急。”
“怎么不急?”方太后仍是皱眉,“你们朝夕相处,难道真等弄出了孩子再去安排?”
赵臻的神情陡然古怪起来,他不能告诉母后照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短期内是不会有孩子的。轻咳一声,他沉声道:“母后放心吧,儿子心里有数。”
方太后瞧了他一眼:“有数就好。”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那真是郑氏?”
赵臻点一点头:“是的,真的是她。进宫的是她,扮成朕的也是她,在小月河把生的机会让给朕的还是她。”
他这般有意无意提起阿玉对他的好,方太后的态度软了不少。她轻叹一声:“算了,哀家先见见她吧。”
—— ——
姜漱玉冲太后施了一礼后乖乖站在旁边。她目光低垂,视线掠过自己身上的宫女服饰,忽然感到局促起来。
方太后细细打量着她,见其相貌身段和记忆中一般无二。如果说她就是郑氏,也并非毫无可能。
姜漱玉给她看得不自在。
赵臻轻声道:“阿玉,给太后倒杯茶。”
“哦,好的。”姜漱玉得了指令,有事可干,心里放松不少,给太后皇帝各斟了一杯茶。
郑太后接过茶水,叹了一口气,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来见一见哀家?”
姜漱玉拿眼睛瞅着赵臻,小声回答:“七月十七,就一直待在汤泉宫了,也没见太后。”
她听得很清楚,皇帝唤她用的是原本的称呼,方太后跟她说话时,也用的是“回来”二字。那么不难判断出来,太后已经知道了她就是先前的郑淑妃。不过太后知道多少,她还不太清楚。
“咦?”方太后挑一挑眉,“倒是巧了。”
姜漱玉心知她说的巧在哪里,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你回去见过你父亲没?”方太后继续问。
姜漱玉点头轻笑:“回太后,见过的。”
她悄悄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一眼皇帝,心头无法抑制地涌上一种微妙感。她现在这场景,怎么有点像拜见婆婆呢?
“郑太傅知道你还在人世,肯定欢喜。”方太后叹道,“哀家见了你,也很高兴。当初以为你走了,哀家和郑太傅都病了好几天。”她说着眼圈微红,自己从怀中取了帕子去拭泪。
姜漱玉心口一紧,莫名的慌乱。
她在皇宫待那半年,始终当自己是个过客。她惯常帮助别人,看见别人有难,出手时毫不犹豫。但是,除了彤云山的师父师兄等人,她很少把别人放在心上。所以该假死就假死,该抽身就抽身,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反正她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
而现在看见方太后的眼泪,听说她和郑太傅都因为她的“死亡”而生病,她忽然觉得心虚起来。
想到中元节重逢时,皇帝那恼怒的样子,她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黛眉轻蹙,看向皇帝,忍不住想:那他呢?他以为她死了,当时是什么心情?
赵臻温声宽慰母亲:“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方太后点一点头,神情缓和下来:“是啊,都过去了,还活着就好。”
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问题一切都好解决。
略坐了一会儿,方太后起身离去。
她刚一走,姜漱玉就问皇帝:“你都跟太后说了什么?她知道多少啊?”
赵臻瞧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声吩咐:“去给朕倒杯水。”
“好的。”姜漱玉立时倒水,双手奉上。
赵臻一口饮尽,右手轻抬。
姜漱玉会意,立时接过空杯子放到一边。
赵臻缓缓放下,不紧不慢道:“她知道你是先前在宫里的郑氏,半年前被人救了,现在回来了,别的一概不知。”
眨了眨眼,姜漱玉奇道:“那她也不生气?”
太后这么大度么?得知她假死出宫,一点也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她?姜漱玉一怔,瞬间醒悟过来,多半是赵臻替她遮掩,并未提到她故意假死这一节。
她有点不确定地问:“你没跟她说细节吗?”
赵臻抬了抬眼皮,没有回答。
虽未言明,姜漱玉已然明白。她的心情更加微妙了。她虽然觉得自己帮了皇帝几次,不欠他。但是单说她假死这一点,她丝毫不占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皇帝替她遮掩了,她总要承一下他的情。
于是,她轻声道:“多谢你啦。”
赵臻只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见他活动着脖颈,姜漱玉忽然想到什么,主动而体贴地问:“你是不是肩颈这边不舒服啊?我帮你按一下吧?”
“嗯?”赵臻意外于她的体贴,心情不自觉好转几分,他嘴角微微翘起,缓缓点了点头,“也好。”
他话刚说完,就有一只略显冰凉的小手抚上了他的脖子。
他身体一僵,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她要是有歹意,手一用力恐怕能扭断他的脖子。
姜漱玉在彤云山时,曾帮师父捏肩,这会儿初时的不适退去,她就渐渐上手了。
两人离得极近,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姜漱玉站在皇帝身后,能闻到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
她的指尖碰触着小皇帝的肌肤,跟她细腻的皮肤还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指尖渐渐发烫,连耳根都有一点热。
她忽然发现,她心血来潮帮小皇帝捏肩是一个十分愚蠢的举动。
因为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异性。
姜漱玉对自己说:“不要多想,你这只是答谢他方才替你遮掩一事……”
等等,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了。他说出了她的身份没说她假死一事,固然是替她遮掩。但是按照约定,她一年以后就会离开皇宫啊。那时又怎么跟人解释?说她又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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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走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