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矿洞中只见得一双明亮的眼睛,滴答滴答的水声就在不远处, 三春坐在硬邦邦的地面上, 腿有些发麻。
晓鸢白叫了她一声, 欲言又止。
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三春松开腿站起来,本想活动活动腿脚,结果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啪叽一声往后仰去,晓鸢白伸手一捞,她整个人就结结实实地砸进了小白的怀里——不愧是鸟,身上的好热乎。
头脑发昏三春缓了好一会才清醒一些, 又坐起来惊恐道:“头好晕, 你刚刚咬了我, 我不会被你传染了吧?完了,要变成吸血草了。”
“蹦!”一指头弹在她的脑门上, 嗡嗡作响。这么一敲, 三春更晕了。
晓鸢白气定神闲,“一看就是没生过病,你这是贫血了, 刚刚被我喝了一些去,肯定会难受的。再说我身上的诅咒也已经没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作什么要传染给你。”
“诅咒没了?那就好那就好。”不用担心再被小白追着咬了。惊喜之余, 三春也不免怀疑,这是谁下的诅咒,这么没质量,喝点血就能解除。
哎呀……头还是晕。
也对,在这矿洞里没阳光又缺土壤,她的身体虽然能治愈表面的伤痕,却很难造血。真是后悔,本想从矿洞逃走,结果掉进了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分不清天和地,漆黑的视线中,一切都纠结在一起,就像加水和的面团一样,她的脑袋好像被人扯出来又塞回去,最后捏在一个大包子里,耳鸣目眩,贫血也太难受了。
三春慌乱的伸出手搭在小白的肩膀上,摇头晃脑地,最后一头扎在了晓鸢白的脖子下。
因为脱落了部分羽毛,晓鸢白现在衣衫不整,正打坐修炼努力修补身上的羽毛。三春的脑门儿顶着他的锁骨,硌得慌,可怜她贫血难受,忍着半天没说话。
双手搭在小白的肩上,头顶在他锁骨上,三点支撑,莫名的平衡。三春晕晕乎乎就要睡过去,不过是被喝了一点血,怎么会这么难受。就要看到司无尘来接她去鬼门关了。
唇上戳来指腹,两指并拢将一颗金丹送进她口中。晓鸢白岿然不动,轻声道:“吃了它。”
许是因为贫血的原因,口中苦涩又干,连金丹都像石头一样咯牙,圆鼓隆咚在口腔中乱滚,但是从小白手里拿出来的东西一定很贵,三春不舍得吐掉,乖乖吞了下去。
在嗓子眼儿堵了一会儿,金丹终于咽了下去,肚子里逐渐热起来,三春的身体也舒坦了些,脑袋抬起来,疑惑道:“你的诅咒是怎么好的,要是早知道喝血能够解你身上的诅咒,你也不必跑这么远,还被那群小鱼欺负。”
将她两只胳膊从肩膀上拍下来,晓鸢白正经道:“其中缘由很多,我怕现在告诉你,会吓到你。”
三春两手撑地,笑道:“你刚刚那样就已经够吓人的啦,还有什么更恐怖的?”
橙暖色的眼睛在黑夜中发着微光,因为鸟类的天性,晓鸢白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她的笑靥如花,的确有几分先人的影子——许是因为她灵根纯净,善若水才会将千年修为托付。
继承了善若水修为的三春身上牵着六界许多利益纠葛。
她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有多重要。如今又是在妖界,有季青临保护她,她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她究竟担不担得起这份责任,若是她不想要,自己又硬塞给她,岂不是害了她。晓鸢白犹豫了。
许多前事不便在此处说,只担心三春听过后精神衰弱,万一想一辈子躲在这儿就不好了。毕竟做了一世小妖,她也只是向往安静的生活,自己本也是从神界新旧交替的漩涡中脱身而出,追求遗世独立,又有什么资格让三春继承善若水的衣钵呢。
三春盯着小白的脸看了很久,期待着他能说出什么让人惊讶的故事来,晓鸢白却沉默了很久,从一开始的欲言又止,到现在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小白,你到底有什么要跟我说?看你这么为难,难道是坏消息吗?”
被三春追问,晓鸢白便应道:“是你身上的血解了我的诅咒。”
头顶冒出三个大问号,三春直呼不可能,要是有这神奇功能,她之前还会被夜金的诅咒折磨得死去活来。总不会是这作用只能给人用,不能给自己用,那她不就是个行走的药罐子嘛。
“那我来给你下个诅咒,你也咬自己一口试试。”说着,晓鸢白就作势要下咒,吓得三春急忙叫停。
连见多识广的小白都这么说了,这事儿啊,十有□□是真的。
见她终于接受这个事实,晓鸢白继而出言警示她珍惜自己的小命,话还没出口,就看到三春一双温润的眼睛闪闪发光,里头都要掉出金瓜子来了。
血液可以解诅咒,这真是天大的商机呀!
原本她就打算在山上种药材开药店,后来又多了一个任焰,吃她的,住她的,当然也要给她打工开医馆坐诊,看病抓药一条龙,如今还多了这么一个赚钱的门路,真是前世坟头冒了青烟。三春沾沾自喜,脑瓜子里打起了小算盘。
只要有阳光、水和土壤,她体内的血液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甚至能够炼成丹药出口外销,六界子民无穷尽,很快她就可以成为富婆,走上草生巅峰。
“蹦!”又一指头弹在脑门儿上,三春嘶一声捂在脑袋上,“又打我,都快被你打傻了。”
“现在也不怎么聪明,还想着拿血去卖钱。”晓鸢白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严肃道:“忘了你前世是怎么死的了。”
被神煮了吃掉了。
一锅绿汤,咕嘟冒泡。
世上最难堪的死法也不过如此,草妖没有人权,呜呼哀哉。
“长生草换长生对神来说一文不值,正是因为你的血液能够解诅咒才惹来前世的杀生之祸,你还不低调一些。”
“哦……”三春垂下了脑袋,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比起钱,还是命更重要。
发家大计,没了。
矿洞里不分日夜,鸟类的五感敏锐,隔着石壁隐约还能听到银鱼在外撞击的声音,比起原先的数量,明显少了一半。
三春进洞这一招虽然失策,但也算是歪打正着,银鱼们在外头撞击被损失掉大部分,就算能够充进矿洞,也会被石壁磨损大部分,如今他身上诅咒已除,再修复灵力,不多时就能够主动出击。晓鸢白打坐修炼,白衣裳破的口子也逐渐修复。
分开这么久才相聚,小白都没什么话对她说。三春看他专心修炼不与自己搭话,难免有些无聊,从怀里掏出那片羽毛,贴在小白的手上。羽毛一接触到主人的身体,很快就与晓鸢白融合,消失在三春的视线中。
等到任焰和哥哥发现她不见的时候,就会来救她的吧。
小山丘上一座屋子围成的小院有了雏形。漫山的青草地遍布小碎花,像一块绣了花儿的绸缎。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任焰擦擦汗,从房顶跳下来,让大家吃好喝好,自己回到山丘顶上的木屋里,给花浇水。
春光明媚,微风习习,浇过水的花坛焕发生机。任焰转到老树下清理杂草,拔了一会,竟然从树上掉下两只胖乎乎的参灵,啪一声砸在草地上,摔晕了。
散养野参,养身调理的不二之选。一手一只,随便洗洗,咬一根参须尝尝味儿……怎么有点苦。
任焰靠在树下,抬头看顶上繁盛的树冠,有几枝树枝竟然发黑了。
老树已经有几百岁了,本是生在人界的树跟着师父搬来了妖界,难免会害病,想来这参灵也是误啃病变的树枝才变得苦了。
跳上树去,看到了一片病变的树枝,轻轻一踩就碎掉了,任焰灵机一动,清理了病枝,从屋里拿了纸笔在石桌上画一个建筑图,那么大的一棵树,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去山腰处拿了一些木板来,在树上叮叮当当的忙活一会,柔柔端一碗水站在院门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苍白的脸。
“有什么事吗?”任焰站在树上对她大喊。
柔柔胆怯的缩着头,不敢迈进篱笆院中,“大娘在下面煮的绿豆汤,让我端一碗过来给您。”
“行,你放在那边的石桌上吧。”
柔柔小心地迈进院子里,放下绿豆汤就要离开,又听任焰漫不经心的问一句:“三春她去哪里了,怎么现在也不回来,再晚些都要天黑了。”
回想早晨在路上的所见,柔柔有些恍惚,她在这里不认识什么人,也没听清三春跟那个小九说了些什么,只把东西拿在手里,看着三春在大街上跑掉了。
“三春小姐跟小九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走了,小九追了一会儿没追上,后来宫里去找季大人了,我不知道小姐去哪儿了。”小水鬼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一样。
手上的工作十分精细,任焰听着柔柔的话,眼睛还不住的盯着手上的木板,回道:“跟小九啊,那许是去师伯家了,昨天就说过会过去住,师父那么大的人了也该有分寸,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这儿还要忙一会呢。”
善用望闻问切的医圣一碰到这些木头玩意儿就变成了爱搭房子的孩子,甚至想着下半辈子就跟师父在妖界过也不错。
站在山丘顶上能看到妖都王宫的一角,西移的阳光照在树冠落下树荫,随着太阳的移动,树下的影子被逐渐拉长,阳光也从明黄色变成了橙红色,夕阳西下。
城门关闭,士兵换岗。月亮从东边升起来,半遮在云彩背后。
等在宫门外的小九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原本焦急的心也被磨成了平静。本想把三春小姐的事汇报给大人,结果妖王陛下又留下大人座谈,从前常常一谈就是三两天,,这下是不知大人何时会出来了。
入夜,一切都那么宁静。守宫门的侍卫见小九等了很久,也邀他进门休息一会。
三春小姐虽然出了城门,但是都这么久了,也没听到有什么混乱,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小九这样想着,打了个盹……
“啊啾!”冰冷的矿洞里回响着女子的喷嚏声。
原本打坐休息的好好的,四周的温度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降下来了,三春冻得手脚冰凉,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都趴到小白身上了。
真暖和,干脆装睡不下来了。
后半夜,晓鸢白微微睁开眼睛,四周降低的温度预示着银鱼们已经进入了通道,正在向此处找来。它们在找过来的途中必定有所损失,在这儿等它们来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他的法力已经恢复了七成,好好休息,明天出逃。
仰面朝上,慢慢躺下,身上的三春也跟着他热乎的身体躺下,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贴在他身上。地面都是石头,也委屈她了。
洞中虽然很冷,抱着小白就像抱着一个大暖炉一样,三春睡得香甜。
睡足了,醒过来。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只是四周更冷了。
三春从地面上爬起来四下寻找,发现小白背着手站在水潭边上,走进些才看清他正望着他们掉进来的洞口若有所思。
站到他身边,竟一脚踩到了潭水中,三春想要后退被小白抓住了胳膊。
“别动。”
锐利的鸟眼盯着洞口,眼见那里冰霜追逐而来,落下一片片雪花。随后涌动而来的冰块撞击的声音,就连三春也听得清楚。
银鱼们追进来了!
究竟是谁养的鱼,如此紧追不放。三春有些慌乱,没有阳光,仅凭她的灵力无法在这里催生树木,尤其是在这种封闭的空间中,怕是要任鱼宰割。
“抱紧我。”
小白的声音真好听。
三春顿时有了安全感,双手环抱在晓鸢白身上,害怕自己太紧张了手抽筋,又唤出长生把他们捆上一圈。
嗖一声,从上方落下一块石子砸进水潭中。洞中的声音逼近,晓鸢白抬起手。
黑暗之中,一条发光的银鱼利剑一样冲出来,照亮了整个矿洞。两人头顶一张弧形的保护罩打开,银鱼来不及改变方向,撞在坚硬的保护罩上,碎成冰渣。
头顶的的保护罩将两人连带着整片水潭都遮蔽起来,晓鸢白带着三春走进水中,耳边是银鱼冲击保护罩噼里啪啦的声响。
“咚!”一道金光击中了水潭底部的石头,砸出一个通道来。
两人顺着水流进通道中,冰冷的温度冻裂了保护罩,幸存的银鱼们紧追其上,所到之处光明照亮了暴露在空气中的晶石,洞中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金光在前头开路,三春屏住呼吸,紧紧抱着小白,原本不多的潭水,到了通道中竟然变深了。
击碎石层的声音停止了,金光回到晓鸢白身上,前方出现了光芒。
“咕咚!”小石子落进湖中。
清澈的湖水带着阳光的温度,三春看到头顶一片温和的光明。
“哈!”两人浮出水面,游向了对面石壁下的石子滩上。三春松开手,回身看那石壁,昨日她布下的植物墙已经有几株根系扎到了湖水中,上方的枝叶更是繁茂,被银鱼撞击产生的冰层也被阳光融化,只有下方一处被银鱼们撞开的洞口,稀稀拉拉的有几条细小的青藤在补缺。
水下又涌动起来,晓鸢白起身应对,三春也化出长生剑帮忙。
破水而出的银鱼像一团有生命的水一样,冰做的身体却异常灵活。经过在矿洞内外的消耗,仅剩的银鱼不到原先的二十分之一,不足为惧。
从水下升起一层水膜,围绕银鱼包裹起来,而后狠狠的撞击石壁,落下冰碴像下雨一样。
晓鸢白深吸一口气,彻底结果了这些追他不放的小家伙们。
清理干净,人也有些疲惫,许久没有进食,只喝点三春的血也顶不了多久。晓鸢白坐在地上休息一会,三春看着平静下来的湖面,有一条小东西朝他们游过来。
三春蹲下身等在岸边,举着剑时刻准备劈下去。
破水而出一条蓝色的小银鱼,在水面上划一个小小的弧线,“叭!”一声落在石子滩上,左右摇摆之间看到了三春,没有弟兄们壮大声势,银鱼呆若木鸡。
这只鱼看着有点傻的样子。三春捏起它的尾巴,把鱼提起来,它就变成了傻乎乎的冰雕鱼,一动不动。
冰做的身体比她的手掌还长一些,上面还有些花纹雕刻出尾巴、鱼鳞还有眼睛的模样,不过画风十分幼稚,雕工也不怎么细致,跟拿木棍子磨的似的,一看它们的主人就是一个手粗的汉子,一点也没有艺术天分。
捏着银鱼走到小白面前。
兴致勃勃道:“冰做的东西还挺少见的,我能把它拿回去摆着吗。”
罪恶的鱼头呲着牙对着疏于防范的三春虎视眈眈,小白答一声“不行”,一根飞羽针扎过去,扎透了鱼脑袋。
哎呀,失策了。
小鱼感慨一声,而后爆成了冰渣子。三春手里只剩个鱼尾巴了。
“银鱼会给它的主人发去信息,被神知道我在这里,你也会跟着倒霉。”晓鸢白一身金边白衣修补完成,白衣如雪,金色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光彩。三春却全然看不见,盯着手上的鱼尾巴若有所思。
摸着冰凉,她却不想放开。良久才发现,不是她不想放开,而是冰黏在手上了。
惨兮兮的鱼,还有无辜的她。
太阳升高些时,紧闭一天一夜的议事阁门终于打开了。季青临喝一口热茶缓解疲惫,辞别仇战走出阁门,走到宫门边,站在外头的小九瞪着黑眼圈望见了大人,大张着双臂引他注意。
“何事如此惊慌。”
事情耽搁了那么久,小九也觉得自己没用,小声说:“三春小姐她……去乌矿山了。”
听到三春的名字,季青临不由得紧张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她去那做什么?”
“昨天早上的事了,因为守在传送门那边的人退回城来,带回了一片奇异的羽毛,晓得本想拿给您看,半路上却被三春小姐拿走了,急慌慌的就去了乌矿山。”
“现在还没回来?”
“我昨天托人去三春小姐的住处问了,说是没回来。今天一早又托人去问,一会就来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