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光滑了,表皮泛着细小的皱褶,似乎刚才被吃掉的太岁眼使得它丧失了部分自愈能力,在接下来的数百年、数千年时间内,如果不长出另外的太岁眼,就会慢慢枯萎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洞穴中。
太岁非常多,是从外面延伸进来的,错综复杂的地下洞穴中,它就像无数游荡其间的黑色幽灵,缓慢分裂着覆盖满岩壁,吞噬一切死去的有机质物体。使得这个地下洞穴十分干净。
方征重新回到错综复杂的洞穴地下水系统中,觉得自己身体真的不一样了,他能听到更远处的流水声、风声,闻到空气中的尘土味和微弱的香气……
香气,方征一个激灵,像是某种果实的香气,按照常理来推测,果实意味着光合作用,光线意味着出去的路。应该可以顺着味道找到出口。方征决定先循着香气找到回归地面的路。
沿着香气循方向的路上,也有许多太岁贴在岩壁上,与之浑然一体,使得洞穴里静悄悄、空荡荡、干干净净的。方征也不客气,饿了就咬几块吃,既能补充营养,还能让他精神抖擞根本不困。他在黑暗洞穴中不知疲倦地走了一天一.夜,墙壁上太岁稀疏变少,悄悄埋进了洞壁缝隙深处,在数千万年的时间内不知和山体产生了怎样的反应,或许已经充满了山腹内部。而方征肉眼可见青苔、泥土、小虫蚁,倒是越来越多,他快要回到生机勃勃的地面世界了。
空气中的味道也变得愈来愈复杂,方征觉得自己嗅觉、听觉和视觉都有了明显的变化,他起码可以闻到十余种味道:果实、数种花、草、泥土、水汽、还有动物的腥臊气息。
在洞穴顶端,攀着一只毛乎乎的猿类,那就是女狩们惧怕不已的枭阳。它长得像狒狒,肉食,脸上的嘴尤其大。它浑身黑毛,远远的还以为是个长发女人挂在洞顶。在后世的记载中,把这种动物描绘成喜欢吃人的山精。传说它抓到人后,还会哈哈大笑,笑够了才动手。
方征在文献里读到解决办法是,当这种动物大笑的时候,它的嘴唇太大了,会翻上去盖住眼睛。那个时候枭阳什么也看不见,一双毛手抓着人类。人类先将手套在竹筒里,枭阳抓住的就是竹筒。之后人类再把手抽出来,直接一锤敲扁它的脑袋。
其实方征觉得这种方法半是后人编造,第一,竹筒可不是随处得见的东西,很多地方别说削竹筒了,连竹子都没有。第二,枭阳抓住的是人手还是竹筒,难道它会感觉不到吗?唯一可信的就是这种生物嘴唇太大,怪叫的时候会把额头遮住。方征就改掉不合理的地方告诉了藤茅。
她们见到枭阳就逃跑,被抓住也是从后背,根本没注意它的嘴唇是不是翻到额头上去了。枭阳怪叫时的声音就是催命符,让她们都忘了逃跑。
方征眼见着枭阳冲过来,其实觉得枭阳动作很慢,他要躲完全可以躲开。但他想试试文献记载是否真的如此,他能看得出那慢吞吞的毛爪子的确是要抓他的胳膊,力道也不是很大,就任由对方两只毛爪子一把抓住了他。
并不是枭阳力气不大,也没有慢吞吞,是方征体质变强了。
枭阳抓住方征之后,果然嘴唇猛地翻上去开始嗷嗷大叫,方征看到它嘴里流出一些口水似的涎液。方征觉得这并不是馋,而是这种生物的胃可能有点问题。使得它必须依赖于口腔分泌才能更好地消化。
方征手臂猛地一挣,就从枭阳的爪子里挣脱出来,还在疑惑这家伙力气怎么如此小。然后方征抽出那截断裂的兕角,戳在它翻到额头的嘴唇上,连着脑袋一起压扁。
的确很简单啊,方征心想,对藤茅他一点没说谎。
另外,在《异物志》中也有枭阳被擒的故事,传说枭阳怕火的噼啪声,所以民间有放炮竹辟邪之俗。方征觉得下次可以试试。
方征继续往前走,光源还在远处时,洞穴就拐入了一个阴冷潮湿的大厅般地穴,方征眼神清明,在十分微弱的光线中依然能看到,前方黏湿的水湄石头上,一颗巨树的半边根系从石缝里伸出。它的冠叶在山体外面,而它下方粗黑的根须处,盘踞着一条正在酣睡的蟒蛇。这条蛇出奇地大,竟然有成年人腿粗。
方征小心翼翼,大蛇睡在必经之路上,方征接近它身边时,脚步刻意放轻,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脚步只轻轻震动了周围浮尘,这不是深厚的气息水平吗?不对,他为什么肉眼看得见那些浮尘?他到底吃了多少太岁肉?
方征在经过那条蛇身边的时候,忽然转过头,正好对上蛇刚睁开的小玻璃灯似的眼睛。
疏忽了,蛇没有冬眠时,睡得非常浅。
蛇猛然昂起了头,它蛇头扁平呈小三角形,浑身深灰,上有黑色罗网纹路。隔着丈远,方征闻到它嘴里的血腥味,它张口向方征咬来。
方征想,这条蛇行动还真是迟缓,他能看到并预期它瞬间的运动轨迹,蛇的七寸位置是头部和腹部之间,蛇的心脏所在,遭受重击就立刻毙命。于是他伸出双手,手掌发力想捏住那里。忽然间又想到,除了“七寸”外,蛇头下方还有个“三寸”,是蛇脊椎位置,如果捏碎那里,蛇不会立刻死,但会丧失行动能力。
方征都没意识到,为什么短短几尺距离,蛇还没凑过来。也完全没意识到,他根本不觉得它是威胁,心中也丝毫不害怕,仿佛面对着一只小狗。手在空中轻抖转方向,改成捏住了它颈下三寸的脊椎骨,他手中只觉得一滑,随即捏到了光滑下方的一点骨架,蛇立刻瘫了。
那重量落到方征手臂上时,他才堪意识到:有点沉啊,他刚才居然徒手捏住了一只蟒蛇的三寸?这条蛇真是太迟钝了,是没睡饱?
其实方征并不知道,蛇的速度并没有改变,是他变快了。
蛇身还在均匀颤动,方征摸清楚了蛇脊、蛇心、蛇腹和蛇胆位置——蛇胆在蛇尾前,坚实且收缩滚动感觉的东西。这就是他刚才改抓活蛇的理由了,他想搞清楚蛇胆位置,最好活取现吃。
方征一把捏住七寸,蛇登时毙命,无力垂下了头尾,方征将它提住头部,腹面向上,用牙齿咬开柔软的腹部前部,然后伸手进去掏出了鸽卵大小的蛇胆,翠绿色的,胆汁十分饱满,大抵由于它死前正在发怒。蟒蛇胆是上品,方征捏紧胆囊的气口,屏住呼吸一口吞下。
即便囫囵吞下,还是苦得方征舌头发麻,但麻过之后胆汁还有一丝丝回甜。不久后蛇胆入胃,仿如黏稠冰玉带来清凉,方征被那感觉激得浑身激灵,双目也愈发清明。
方征闻到空气中腥味浓重,这里有如此大的巨蛇,洞穴外谁知道是什么,他提高警惕,注意力万分集中,只闻得到外面血腥味越来越浓……却依然静悄悄的。
方征小心地从洞口探出兕角,如果周遭有野兽,应该就会前来攻击。他就可以引之入洞,逐个解决。但是过了一会儿都毫无动静。
方征警惕地伸头出去,他几乎可以闻道近在咫尺的血腥,也看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长蛇,目力所见,起码有十几条。洞穴口有一小片树丛,本来在方征估计,那些蛇大概三三两两盘在树上酣眠,或卧或醒……
绝不是现在这副,几十条蛇伸直了身子瘫在地上,有的肚腹朝上,有的侧鳞张开——它们已经全部死了。
方征震惊地爬出洞口,他刚才捏死一只蟒蛇的七寸,并不太费劲。可是眼下外面死了几十条蟒蛇,看痕迹,它们甚至是在没怎么挣扎的情况下死去的。和捏死七寸不同,它们都是被斩断的,有的斩头,有的拦腰砍,伤痕都似出自同一把器械。血腥味还很新鲜,方征伸手去蛇腹里摸,蛇胆都还是温热的,并没有被取走。
方征一边挨个把蛇胆掏出来吞掉,一边若有所思看着自己携带的断截兕角。新鲜的兕角断口令他想到的是一柄淬冷的锋利武器,眼下横七竖八的蟒蛇尸体却仿佛让他看见一个独战群蛇、瞬息制敌、游刃有余的背影。相似的锋锐伤口让两幅画面重叠在一起:断其角却不杀死兕,斩群蛇也不取胆,就仿佛这些猛兽盘踞拦路,碍了那人的匆匆步伐,而被信手挥除。
先断兕角,再斩群蛇,方征心中的好奇愈重,是一个人所为吗?如果是,那究竟是多锋利的兵器,又该是多迅猛的身手?这个时代竟有那么先进的冶炼术,那么勇俦无匹的人么?
路上死蛇越来越多,方征目力所及的草丛边,一路上蛇的尸体足有成百条,最粗的超过水桶粗细。方征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蛇,粗略看去,颜色有黑白的、花斑的、黄黑的、青红的、纹路有条状、环状、带状、品种有细鳞、蚺、蟒……
全都被砍成两截。
这片长满果实的树林,本该是蛇的天堂乐园,眼下却似被翻了老巢似的,变成了地狱。
除了制造这血腥景象的家伙身份是谁之外,方征疑惑的还有一点:按照食物链能量消耗层级来看,这种蛇,随便一条,都是处于食物链端凶残食肉者,食物链的能量转化率非常低。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真正原因是,一座山头的能量才够供应一只老虎。群居的狮子,生活在宽阔草原上,群体数量也有上限。几百条巨蟒挤在一片树林中实在不科学……
除非这种果实对于蛇来说就像鸦片一样,可以不顾一切地吸食,甚至违背了它们本性。可是果树林生长得这么密集看上去也很不自然。
方征又走了几步,倒吸一口冷气。
在果林正中间是一块风剥蚀的碑。上古时代是没有碑的,今人所说的碑,直到汉朝才出现。严格来说,这只是块巨大的石头,被磨平两侧,上面有人凿刻的痕迹。方征自动把它理解为碑。
碑面一侧花纹已经被磨损,仍然看得出来曾经雕刻着精美浮雕。浮雕形状是一条盘绕的巨蛇,它身后拱卫着日月星辰、下方臣民驯拜、枪戟守护。
这绝非自然之力。
方征心中阵阵冒寒气:原来,这是人为密集种植的果树林……在密林深处,养这些能吞人的终极巨蟒,到底想要做什么?
刺激
方征绕着那块石碑走了一圈,它的正面是浮雕,后面则是一些炭画的图像和花纹。
上部的花纹画的是两条蛇,像烟一样交缠着,其实画得十分粗糙,但莫名给人一种森然的仪式感。
下部的花纹则是一群小人,他们手中握着两条蛇,耳朵上也戴着两条蛇,脚下踏着两条蛇。
中间的一张炭画图像,承担了记叙功能,画上的一堆小人伏拜在地,围绕着一条巨大的蛇,蛇头顶站着一个人,那人手中有一根链子,系在蛇的脖颈位置。
但是那条蛇实在是太大了,它的身躯延伸到画的边缘,估计是画不下了,如果画面上的比例没有夸张,它的头顶简直够建个篮球场,蛇头在画面上还小于蛇身宽度。画得还挺写实,因为大部分蛇类的头颅都小于身粗。
这些花纹和图像,让方征回忆起了蛇在《山海经》中的大量记载,和父亲对此的见解。
“上古时代,先民主要崇拜动物,并将动物神化。而氏族中的优越者,往往借助于沟通或击败动物来获得权势、地位。”
那个站在大蛇头顶的“人”,让方征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别说是人,就是一条狗,一只苍蝇,要是能站在那篮球场大小的蛇头上面,牵着绕脖链,估计都要被奉为神。这种极端体型的蛇,是神秘自然力量的终极象征,而若有人能把它驯服,当然会获得凌驾自然万物之上的象征地位。
方征以为刚才自己捏死的蟒蛇已经很大了,但和画上相比,就跟藏獒和玩具狗的对比似的。该是蛇的老祖宗吧,看这炭画已经有年头了,希望它老人家已经寿终正寝……
方征回忆着,《山海经》里的蛇多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父亲对此有过评价:
“《山海经》中记载得最多的动物,就是蛇,这是说的是广义的蛇,包括从蛇神化的龙。仅是动物的蛇类,就有蝮虫、大蛇、水蛇、木蛇、巴蛇等等数十余种;从蛇衍生而出的有应龙、羽龙、琴虫、龟龙等;而人面蛇身、人面龙身的神,更是着墨甚多。许多有名姓的神祇都是蛇身形象。烛阴、相柳、贰负、延维等神怪无不以“蛇”因素为主,兼具人的形象特征。他们把蛇佩戴在耳朵上(珥蛇),把玩蛇(操蛇)、脚踏蛇(践蛇)……”
就和石碑下方的花纹一样。
方征思绪不受控制,想到了父亲对此衍生出去的很多见解,当时他还小,没听懂,却记住了。
“‘蛇’在古先民心目中的神性,不止是华夏民族独此一份,许多国外原始文明中,也遍布着蛇崇拜的痕迹:埃及文明、苏美尔文明、玛雅文明、圣经里的巨蛇、北欧神话……蛇这种生物深刻地烙在原始人类的文明印记中。”
“为什么‘蛇’获得了如此多古代文明的崇拜?我个人赞同这样的见解:蛇这种生物,水陆双生、无足却能迅速移动、凶猛强大的攻击性,蜕皮的重生特质,使得它特异而神秘,由此获得了先民的青睐。在人与蛇多年的交锋中,对动物的崇拜逐渐向英雄击败动物流变,蛇也在流变中逐渐远离人的生活,幻化为龙形。”
方征重新回想,终于理解了当时父亲的意思——那些与“蛇”相关的神的形象被塑造出来,表达了先民们一面恐惧蛇,一面又想成为蛇的矛盾心理。
而这里豢养群蛇的部族,方征心想,真是了不得。能养这么多蛇,代表这些蛇的习性曾被掌握,继而被豢养,成为伙伴或工具,进入了人的生活。
这就是藤茅和绩六她们的“宗主国”巴甸做的吧。方征想起来路上,藤茅会撒雄黄粉来避蛇,说宗主国不准走其他的路,还说西边禁.忌森林有人看守。
搞了半天,是巴甸国的大型蛇养殖基地吧。他们把蛇养殖在生产部落周边的森林深处,以此威慑这些部落。要是他们不听话了,就放蛇去咬人。把绩六她们吓得一点反抗念头都不敢有。
方征忽然间对那位昏迷的玄思长老产生了更多好奇,那个神秘的老东西是凭什么“有办法和宗主国斗?”蛇这种生物位于食物链终极,到了现代依然如此,南美洲的亚马孙蚺就是原始森林里最恐怖的终极猎食者,没有动物可以匹敌它。
方征置身于这满地蛇尸中,忽然醒悟过来,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敬意和凉意——
唯有人可以。
这满地的证据,无论是豢养蛇、还是杀戮蛇,都代表着人类的智慧和技术。
方征已经改变了看法,这个世界存在的国家,绝非生产力落后的原始部落。
然而方征还没有进一步思考到更深一层,忽然觉得脑后一阵凉风。方征刚才吃过太岁肉,感官变得非常敏锐,连偌大一条蟒蛇的攻势都觉得“慢吞吞”,脑后这阵凉风传来的同时,他忽觉得脑后蔓延了一点痛意。
方征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前扑倒,脑后那阵凉风带来的痛意并没有加深,幸亏他动作迅捷了许多,躲开了杀招的第一击。
可是在方征往前扑倒的同时,身后也被另一股力量袭击,稳稳地点在他后脊椎骨位置。如果方征扑得慢一瞬,他的脊椎估计立刻就要粉碎,不死也要瘫痪。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方征甚至连身后敌人的脸都没看到,扑倒避险的动作,已经千钧一发地躲过了两波必死杀招。先是砸他后脑勺,被躲开了,再是击他脊椎骨,也被躲开了。
方征扑倒同时以为死神降临,因为身后敌人几乎是同步覆上来,死死压在了方征身上,一只手卡在后脖颈,对方膝盖一瞬间碾住他腿腹。上下两路堵死。这是在前两招没得手后,又瞬间同时完成的动作。
这不是致死,而是生擒的姿势。显然,方征躲过了那前两击,让身后敌人变换了策略——或者说分明有余力第三次使出杀招,甚至对方只需要扼死后颈就能掐死方征。但是对方刹那间改了主意,决定活捉他。
按道理来说,方征伤势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他吃了太岁肉,那玩意带来的增益,在他徒手捏死蟒蛇时已经很可观了。他的五感都灵敏不少,可是刚才不但完全没有听闻到近在咫尺的敌人,味道、声音、异响、呼吸全都没有感觉,而且根本来不及反击就被摁倒,感觉身上压了座泰山,全身上下一个地方都动不了。
方征预料中的死神没有降临,他刚想扭动头,就被按住后颈脖的那只手重重扭回去,
对方的手烫得惊人,呼吸喷出的热度一股股地钻进他的后脖颈,简直像个火炉。
方征同时还听到沙哑粗重的喘息声,简直像一头野兽。
攥住方征后颈的手猛然收紧,方征发出吃力的痛呼,然而好像刺激了身后的人,他只觉得颈椎一痛,那人的手掐得更紧。
方征被彻底激怒了,但是他根本转不过头,那人力气简直堪比人猿泰山,方征的差点就要闷在土里。
那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土里按得更深。
方征简直要疯了,刚才扑倒时候他在刹那间就推测出来了——这满地的蛇尸当然是人杀的,这个人显而易见代表了和巴甸国势不两立的力量。搞不好是东方那个超大共主国派来的。而自己穿着生产部落缝制的麻衣,样式是巴甸决定的,肯定就被当做了敌对势力。
“我不是巴甸……咳咳……”方征艰难地说,他快要被掐得喘不过气了,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有没有理智听懂。
对方似乎已经疯了,又或者本来就没有人类的理智?背后“兹拉”一声,伴随着大片皮肤裸露到空气中的凉意。方征的衣服被撕开,露出伤痕并不算多的背脊。
发疯就发疯,脱衣服做什么???
他几乎半个头都被按进土里,连嘴巴都张不开,骂都骂不动。
背后的声音蓦然变得更急促湿润,另一只空闲的手极具情.色意味地抚摸过方征光裸的背脊。
方征虽然是力量型,但他的肌肉并不是鼓出的块状,而是真正有力量却不臃肿的长条状,这使得他吃过太岁肉增益的脊背曲线也极为漂亮,在昏暗的天色下泛着白皙鲜嫩的光线。
方征又不是懵里懵懂的小男孩,在心里痛骂这个脸都没见到的疯子,挑什么时机什么地点发什么情?是中了蛇毒还是发其他疯,才在被大肆屠杀过的血腥蛇尸地上发情,憋不住了找泥土抠个洞不行吗!?
然而他骂不出来,他的口鼻都全赖一条缝才能勉强呼吸。那人一手将他的脖子从后面掐紧,另一只手先按方征的太阳穴,然后顺着脊椎骨的腧穴往下按。
方征心头极大震撼,这和那天玄思长老为了逼供他而用针刺太阳穴是异曲同工的,玄思长老是为了麻痹精神让他说实话,而这个疯子按脊椎骨是为了让他全身麻痹。
妈的,方征心里破口大骂:发疯时还不忘“刑讯”手法,暂且不论这个时代的人到底是怎么学到这些知识的,轻车熟路的模样没少用,失智了都能一气呵成。这家伙是个战争机器吧?
一片带着热意的皮肤贴上脊背时,几乎要把周围空气都蒸熟,方征的肩上被狠狠咬了一口,背后呼吸声变得急促、粗野又亢奋。
方征顾不得可能会被掐死,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可是他脊背麻痹的感觉逐渐扩散到大脑,他四肢愈来愈软,终于失去了知觉。
在临昏厥前,方征想,这是他的报应吗?他的手深深扣进泥土里,却在水光中看到了放在旁边的武器。
硕大无比,亮金色,刃部宽阔,半月形。像超大号的斧头,刃部却是向上的。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兵器。却一下子叫不出名字
“……女人。”一双手顺着他的光.裸的脊背往下摸,手中那明显粗糙厚实的茧痕激得他皮肤不住颤栗。
方征想要咆哮,可是他意识很昏沉,就像竭力想从梦魇中喊,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焦急却又无力动弹。他的声音堵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女人你麻痹。瞎吗?自己不会看老子的鸟有多大!?
惩罚
那天的事情方征简直不想回忆。可任他再不想回忆,依然深刻鲜明地烙在脑海里。
从头到尾,他连那人的正脸都没见到,只记得那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嘀咕嘀咕,那声音沙哑断续。方征尽管意识被麻痹,却还是隐约听到他叨唠些字眼。
他半醒半梦间好似被翻了过来。他想要醒来,可是那人又在他太阳穴按压着,又把方征推回昏迷的深渊。所以他尽管模糊感觉被翻过身,却依然睁不开眼睛,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
“没有……”那傻.逼声音依稀在耳畔,伴随拨弄下方二两肉惊心动魄的触感。
方征动弹不得,眼前也一片漆黑,这家伙到底什么毛病,是不是知道自己做的是亏心事所以要把他弄昏,非得奸尸?这里蛇那么多,为什么没毒死这家伙,为什么不中其他毒,非得中什么淫毒?这届蛇的业务真是太差劲了,怪不得被灭掉。
方征又感到有双手在自己后脑勺按揉,随即他就开始陷入梦境——
不要做梦!让我醒来!方征绝望地被拖入梦境,梦境的素材当然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他梦到十五六岁跟着那群混混去“尝鲜”,是一片破败的旧宅区,路口站着很多苍白女人,姿色就那么一点点。几位兄弟说要带方征开荤,指着里面一个长头发的孱弱女人说:“那就是姚姐,经验最好了,第一次找她总是没错的。”
方征手里是五张粮票(当然是“组织”抢后“分配”的),讨价成四张,姚姐就把他带进了有烟味道的小房间。
“不要紧张。”姚姐坐在桌旁开始脱衣服。
方征犹豫道:“我,我想喝水。”
姚姐惊愕笑了声,随即挽起头发走进油腻腻的厨房给他烧水,方征那一刻看着这个女人佝偻烧水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后退两步并作一步,哆嗦摸索着门框,不知该不该走。
“四张票还在桌上呢。”姚姐也不拦他,只是指着钱。
方征本来想说“你留着”,下一瞬间眼中又冒出一点稚嫩的凶光,上前把那四张票抠回手心,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间小小的油腻屋子。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找女人。他不敢告诉帮里其他兄弟,他们会看不起自己。
那之后,方征在躁动的夜晚漫无目的地在油腻腻的小巷周围转悠,期盼着或许有一两只合心意小兔子。可是当那些看上去出来的卖的少年探头探脑地从巷子阴暗角落露头的时候,方征又感到一阵烦躁,掉头就走,从来就没找到过合心意的。
方征动荡的春.梦里有很多形象,最诡异的一个,是那尊清华荷塘边的古铜色雕像,他很小的时候被父亲带去,已经忘了人家的名字,只记得是个知识分子,雕像也不算纤细,但投射到梦里,那尊铜像竟然变成了十几岁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染上荷香和月色,成为一个苍白、纤细、羸弱又带着微笑的影子,这是方征数年来青春期关于性想象永恒的主题,他在十八岁那年终于明白合心意的男孩要从哪里找了——高等学府,然而永远不可能实现,因为高考已经停止好些年了。
方征一切关于性的想象,在今天竟然以这种方式被打得粉碎。
——我要杀了他!在兵荒马乱的梦间隙,方征记得的只有紧贴的火热躯体、低喘、水声、黏液。杀人念头从此刻开始占据了他全部的思想。
他直到最后都没看清那人的脸,那人拱在他身上跟狗似的。
那里倒是不痛……方征充满恶意地想,原来是根牙签啊,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是肩头却很痛,被咬了。估计是牙签难以尽兴,只好把变态的欲.望发泄在其他地方,后世的太监就是这么干的。方征腹诽,古代总说太监容易出高手?武侠小说里也说练神功要先当太监,所以这家伙能杀那么多蛇,就是后世太监的老祖宗吧。
怪不得他声音也那么怪,那么大的兵器,应该是个人猿泰山式的体格才使得动吧,结果声音跟个青春期少年似的,该不会做了太监手术吧……方征的意识在这些腹诽中逐渐消失。
等方征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位吊小似牙签的太监祖宗已经走了。方征低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他身上赤.裸,肩处有几个惹人脸红的牙印。方征气得七窍生烟,他颤抖地望向自己腿间,腿根也有几处明显的指印。他坐起身,脸色变得古怪——那里一点都不疼,但他的确记得昨天有东西在他腿附近磨,不可能该拿的都拿出来了,却不放进去?
这么看来,虽然自己被日了,但那根牙签太小了,才让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方征在这狼藉的羞愤中找到了恣意嘲笑的安慰剂——那人是自觉丢脸就跑掉了?也没有杀他的意图?这倒是奇了怪去。方征甚至在旁边看到了几枚鲜果,摆在兕的断角边。这时代的人也会付嫖资?不过这倒是说明,昨天那个疯子后来神智恢复了。
方征最遗憾的就是没看到那人的脸,以后就没法认出来。不过已经记得了那人的武器,一把形状奇怪的,刃口向上的武器,并不是斧子,而是另一种他即刻想不出来名字,但又的确见过的古代兵器。对方武力值很吓人,但方征绝不会原谅,他是个眦睚必报的人。
方征的衣袍全都被扒掉了,但麻衣还在身边,方征草草扯了些草叶擦自己腿间乱七八糟的液体,然后把麻披囫囵套上。那截兕角还放在自己耳边,可是兕角上却刻了个小小的形状,像只拙劣简笔画的小鸡崽,新鲜的刻痕是那人昨天留下来的。这又是什么意思,到此一游记号吗?
方征笑过之后神情又凝重起来——兕角硬度摆在那里,这刻痕又如此精细,证明对方除了那把骇人的武器硬度超过兕角之外,还有其他同硬度的小巧精致的武器防身。
对方来自一个冶炼技术高超的文明。据方征所知的记载,古代的青铜文明始于殷商和古蜀。《山海经》里也有铜,叫做赤金。古人对各种铜的铸造还是掌握得比较早。昨天印象中的大斧子,是亮金色的,古代的“青铜”其实并不是青色,在没有被铜锈腐蚀前,都是亮灿灿的金色……
那就是拥有着“赤金”(铜)冶炼术的东方大国的战士吗?他们是巴甸的敌人,来这里杀了一堆蛇。
方征忽然后知后觉发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暗骂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他想起了考古方面,古蜀以前的古老名字:巴国。
绩六她们依附的宗主国,叫做“巴甸”。
古蜀文明是崇拜巨蛇的,南方潮湿多森林,常有蟒蛇巨蚺,甚至《山海经》中就有一种夸张的巨蛇叫做“巴蛇”,能吞下小象,被记载为“巴蛇吞象”。
巴甸,或许就是巴国前身的方言称谓。
方征又想起他以为没有被记载过的巴甸国的首领名字:山丛。
按照这个方向去回忆,他竟然找到了和文献相连的地方。
古蜀国有一位帝王叫做“蚕丛”。这和“山丛”一字之差,读音也接近。很有可能是帝王谱系命名的规律,也可能是少数民族给首领起的某种尊号。
少数民族文献遗失了很多,但是“蚕丛”首领名字被记载下来了。年代是殷商初期,因力抗夏桀、建立古蜀而闻名。那么在古蜀国的建立之前,同样巨蛇崇拜的巴国,有一位名号和蚕丛接近的首领,是合情合理的事。
从夏到商,上下有五百多年的空白。如果巴甸真的是巴国的前身,这就将“古蜀”的文化源头,足足提前了一千多年。只在神话中存在的巴国和巨蛇,终于以实际面貌,走到了方征面前。
方征想到黑夜里他机械背诵出的字眼,恍然跪坐在地,想到父亲一辈子的研究,心中悲凉酸涩又欣慰。
方征凝望着这片蛮荒般的原树林——远处的死蛇尸体逐渐开始腐烂,林间隐隐绰绰的雾气,回头只望见山峦绵延。
他很讨厌背文献,简单粗暴囫囵吞枣。此时此刻却想起了一首小学时父亲教自己背诵的诗句……在一切被打碎之前……他也曾期望着,好好学习,长大了成为和养父一样的知识分子……最终却遥不可及。
古蜀王“蚕丛”就在那句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