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燃从他手里拿过练习册仔细看。贴纸上印着的小男孩还留着年代感十足的锅盖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冷漠脸摆姿势。迷之可爱。
好像是当年一部什么大火剧里的小童星,因为角色很讨喜一时引起热烈关注,尤其很受班里有些女生的青睐。由此衍生出了周边产品,被哪个同学开玩笑的时候贴在本子上的也没注意过,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就是隔太久了,被贴在本子上这小男孩一团稚气,五官都还没长开,祁燃依稀辨认,“这是你吗?”
“像不像。”纪寒景饶有兴致地把脸凑过来,“是不是比别的小孩都可爱?”
确实是挺可爱,但小孩子长得好像都差不多。祁燃有点脸盲,但怕再被挠痒痒攻击,于是连连点头,“像像像。”
“我也想看你小时候的照片。”纪寒景把整理好的册子叠在一起起身放回去,环视房间问,“怎么没有看到相册?”感觉以祁阿姨的性格和作风,应该是会喜欢给儿子拍照,从小到大照片堆成小山的程度。
“都在我爸妈那儿收着呢。”
小时候老被按着拍照,起先还不乐意,按着按着才拍出兴趣来了。镜头感估计就是那时候开始培养起来的。
确实是堆了好几摞相册,这么一提祁燃也怀念起来,“我也好久没见了,去找找看。”
纪寒景心血来潮,离开房间前还拿手机给被贴在本子上的冬冬拍了照。
祁教授勤勤恳恳半辈子,放假在家也要工作到最后一天。祁阿姨却特意停下的手上的活计。她很喜欢翻旧照片,听到儿子问就立刻搬出一摞到客厅里,往中间一坐,俩人一边一个陪着她一起看,说说笑笑了好半天。
纪寒景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飚弹幕。败了败了还是哥哥最可爱,祁小燃面前他也就能屈居第二。
临了为了满足早恋的无理心愿,也从他哥的童年照里挑出一张差不多时期的拍下来存在手机里,拿刚刚自己那张往一起比划,说要p个情侣照。
祁阿姨跟他俩看完照片就乐呵呵去接着做午饭了。纪寒景拿手机一直比划到开饭前,才颇有成就感地把成果发给祁燃,“燃哥你看。”
到底是从截然不同的地方裁下来拼在一起的,为了不让违和感那么明显,纪寒景把两张对齐后叠了层做旧的滤镜试图融合背景,但效果出来莫名像恐怖片氛围,深宅旧院里会发生灵异事件的那种。
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什么p图高手,结果忙活半天搞出个诡异的作品。祁燃一边嫌弃这是个什么丑东西一边又忍不住地笑,还保存原图放大来看,“怎么这么奇怪啊。”
“意识流意识流。”
午饭吃得相对简单,整个下午两人都在陪祁阿姨准备年夜饭。近些时候很流行除夕夜全家人去酒店包一桌,省时省力,但祁阿姨看不上那个。鸡要自己挑,鱼要自己选,腊肉是老家寄来的。配上最出味儿的做法,蒸炖炸炒。刀工利落给萝卜切出花儿来,掂着大铁锅还能颠勺,纪寒景看得叹为观止。
“我之前拍过部电影,也是美食题材的,在中餐馆的后厨打下手围观了一个月,以为只有里面的师傅才会这一手。没想到阿姨您也这么厉害,都能营业当住主厨了。”
彩虹屁也吹得叹为观止。祁燃靠在一旁看这俩人聊得火热,看得津津有味,顺手偷吃两口冷盘。
“唉,可惜我崽崽不爱进厨房。这点手艺要失传的呀。以后家里的厨房冷冷清清,可怎么过日子呦。”
“没事儿您传我!他不用进厨房我做给他吃!”
“……”
祁阿姨手巧,不止是颠勺。家里的靠垫儿啊抱枕啊全是自己手工绣的,连纸巾盒都有外套穿。过年还用红色丝线编了团锦结和小灯笼挂在家里应景。
两个傻儿子却什么都不会做,拿她剪窗花剩下的红纸玩儿了小半天。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整出来,人倒是也玩儿得挺欢乐。
这栋房子里,从很多年前祁燃离家上大学开始,三口之家就只剩下两个人的声音了。明明只少了一个人,生活却像多了一大半的空白。孩子们笑声传到厨房里,祁阿姨一高兴,眼泪都快下来了。又赶紧给收回去别再滚进汤锅里。
日沉西山,祁教授也终于忙完从书房出来,正赶上饭菜出锅,帮着端菜摆盘。
热气腾腾的一大桌,菜色丰富香味诱人。电视一直开着,在播春晚前的预热新闻,热热闹闹的响。
四人围坐。纪寒景看看身处的环境,恍然觉得这是只有在戏里才见过的氛围,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值得好好记在心里。
祁教授难得的高兴,一顿饭下来红的白的都喝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开始提起祁燃“光荣的小初中学时代”。譬如连续数次蝉联班里数学考试单科倒数第一,譬如跟人打赌这次肯定又不及格未尝有过败绩。
一声声叹息特别沉重。显然一开始是想把儿子当小教授培养的,谁知道半路夭折去当了明星,后继无人了。
“都跟你一样闷头做学究呀?多无趣哦。”祁阿姨给他添酒,“我们崽崽现在发展得多好,厉害死了。”
纪寒景跟着疯狂点头。
祁燃不是不知道,自己往娱乐圈发展最初父亲的忧心比母亲更重。向来木讷沉默的人,也拉着他父子间谈过好多次话。见他始终坚持才不得不尊重他的选择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之后的人生里,有光芒万丈的精彩纷呈,也有一身尘埃的黯淡消沉。虽然日常报喜不报忧,但家里父母总是会听到些什么,或在网上浏览到负面的新闻。每次打电话过来,都是母亲在跟他说心里话,开解安慰。
祁教授从没责备或鼓励过他。至暗时刻里,也不过一句——累了就回家。
但是这样的一句话就够了。来自家庭的支持是他能坚持走这条路的信心和勇气的重要来源,即使父亲和母亲支持的方式不一样,却有同样的分量。
但有一句话,祁燃从来没敢问过,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
他想知道,自己做到今天这一步,有没有被父亲认可的资格。即使没有遗传到多么优秀的智商,总拿不出分数漂亮的试卷,没有做学问的天赋。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成绩,有没有让最亲近的人值得为之骄傲的意义。
他没有说话。纪寒景余光里注意到,似乎对他变化的情绪有所察觉。餐桌下悄悄地牵住他的手指,靠过来刚想小声说什么,突然听见祁教授端着酒杯又开腔了。
“上个月,老刘家的儿子从国外那个研究所回来了。跟我炫耀。”
他抿了一口酒,咂摸着说,“诶呀,那个嘚瑟啊。说那宝贝儿子副研究员要转正了,外面儿多少小姑娘追着他想嫁呢!还问,问我们燃燃现在哪儿呢。”
桌上大家都听着,祁阿姨“哦”了一声,“你怎么说他的?”
祁教授一拍桌子,哈哈笑了,得意地说,“我说你老刘牛什么牛?我儿子啊?大明星!那电视上,手机里头!走红毯!多少姑娘小伙子迷着!什么研究员啊?天天实验室里窝着一脸老相,头发也没剩多少。跟我们燃燃能比吗!”
纪寒景先笑了。
手指被握住的力度加重了些。祁燃盯着桌面,眨了下眼,一大颗泪脱离眼眶吧嗒砸进碗里,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