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臼这两三年一点儿也没闲着, 自打大总统上台之后帮派和混混们在津门就没了立足之地, 他领着众兄弟投靠了大盛昌的叶少东,这事儿在津门的混混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可是大盛昌, 津门第一大的工厂!叶少东, 三天两头上报纸的人物!文化界的进步人士,革命党,包括大总统都在报纸或者公开场合夸奖过她,称赞她是爱国人士,民族资本家,妇女平权运动的先驱者。
一些小报上总有前朝遗老酸儒们攻讦她, 言说她以女子之身混迹商界出头露面,且大龄之身不嫁,是不知廉耻败坏社会风气, 呼吁女子当以贞静娴淑为贵,以相夫教子为荣, 千万不能同那叶青青学习。
这样的言论发出来,除了一些文豪大儒们会在报纸上反唇相讥为叶少东辩护,就是津门的百姓们也相当不以为然。
这样的人物, 有几个男儿能比得上她能耐?要是自家的闺女能有叶少东十分之一的才能,恐怕自家做梦都能笑醒,还能嫌她抛头露面?
叶少东虽说是女子之身,却一力创办了大盛昌棉纺厂, 只每个月能按时按点儿足额发放工钱这一条, 津门有多少商家能比得上?数万家庭因为大盛昌棉纺厂才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 因此大盛昌的叶少东在津门百姓中的口碑非常不错。
石臼和他的海河帮搭上了大盛昌和叶少东这条船!津门的混混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石臼有能耐,居然能靠上叶少东成了大盛昌的干少爷,海河帮的那群孙子真特么好命!”
“哎,听说了吗?他们的家眷都被安排了活计,除了那实在动不了的,全家人个个都能挣一份嚼用,你说他们的日子该多好过?”
“这好事怎么就轮不到咱们呢?”
“羡慕个啥?海河帮能有今天这好事儿,也是那张三爷多年积累下来的香火情,这叫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张三爷真有眼光,几十年前就开始跟叶家拉上关系了,老大你咋就没那份能耐呢?”
“狗日的你说谁没能耐呢?你有能耐你来当这个老大,老子看你这狗日的能同叶家拉上关系不!”
“老大我错了,我错了,我嘴上没把门的,也就随口一说。”
津门的混混被大总统的狠辣手腕给整治得乖巧了,再不敢随便去商家那里吃局,也不敢坑蒙拐骗逞凶斗狠,一时间遍布津门的混混们都没了吃饭的来路。
都是有手有脚的大活人,总不能干等着饿死。
稍稍有些积蓄的,去车行里或租或买,弄辆黄包车出来,穿大街过小巷,当起了车夫。有些手艺的,家里做些馒头包子葱花饼一类的吃食,拿篮子提了沿街叫卖。那实在啥也没有的,就日日蹲在码头上,盼着哪家商船靠岸,能被商家挑中去扛包卸货挣两个辛苦钱。
还有那好吃懒做又没廉耻的,干脆把妻女都舍了出来,在家里开起了暗门子(1)。
不管这些人如何挣扎,那日子过得都是一日不如一日,他们要是靠这些就能维持生活,当初也不会去做混混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养不了家糊不了口的就越发地羡慕海河帮的人了,家里人人有活干,几份工做着,几份工钱领着,吃得好,穿得暖,都是混混出身,咋自己就这么不走运呢?
有那心思灵巧些的就遮遮掩掩地给石臼递话,想要加入海河帮。
石臼被叶青青点拨过,知道人马枪械就是权势,虽说现在没有那么多枪械,可也能先笼络一拨儿人马不是?
对于这些人的投靠,石臼是持欢迎态度的,他捡那人品风评好的接收了下来,这消息传出去混混们激动不已,那自认人品好讲义气的,接二连三的过来投靠,这两三年积攒下来,竟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石臼要上学,抽空还要忙着管理调|教这帮人,也是忙活的够呛。
人马有了,还为数不少,偏因为自己没个合适的身份,不能把人马明着拉出来,这数字一报出去,怕是全津门都要为之侧目,哪家的保安队用得着两三千人这么多?
王青青想安排石臼去津门陆军学校去上学,石臼也非常心动,学成之后他可以去北洋军中任职,北洋军的将领们都有一定的自主权,只要不朝大总统要额外的军饷,那随便你扩编队伍,这样一来,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把队伍拉出来了。
偏在这时,石臼接到了消息,关外有几拨胡子(2)纠集起来在津门踩点儿,欲对自家姐姐不利。
这还了得?胡子们的打算触了石臼的逆鳞,他当即就炸了毛,誓要这帮胡子有来无回!
一番悄无声息的安排之后,石臼深恨自己弱小,如果自己也是统领一军的将领,哪用如此畏首畏尾?必要明火执仗把这群胡子赶尽杀绝!
经过一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盯梢与反盯梢,一个深夜,英租界的最美士机器工厂和石河子路的叶家老宅同时爆发了激烈的枪战。
这场争斗动静不小,吓得津门百姓还以为是东洋人打过来了,连大总统驻扎在津门外小站的新军都出动了。
战况当然以胡子完败告终,混混毕竟是混混,本来一个个就惯爱逞凶斗狠,这激烈的争斗正和了他们的心意,况且他们人数众多,津门又是他们的老巢,占尽了地利人和,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胡子凶悍,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在史密斯的怂恿下,英租界管理委员会会长理查德对津门公衙发了公函,表示对津门的治安极度失望,并对津门公衙的官员们大加谴责。
王青青胳膊被流弹擦伤住进了医院,她的“枪伤”刺痛了社会各界的心,成了革命党们抨击大总统的有力武器。
一位为国为民做了多少实事的民族资本家,差一点儿被关外的土匪们给掳走,还是靠自己工厂里的保安队给力才保住了一条性命,津门公衙竟然一点儿消息也没收到,吃屎的吗?
报纸上吵成了一片,大总统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跟东北的军阀交涉,出钱又出枪,让人上山剿了一波儿匪才算把这事儿安抚下去。
对于引发这场事端的王青青,大总统也极有意见,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给她一个警告,偏偏王青青大张旗鼓地给他打电话,请求大总统给自己的干弟弟一个津门陆军军事学院的入学名额。
津门陆军军事学院是大总统亲自督办的,大总统担任名誉校长,是他给自己培养心腹将领的地方,据说叶少东同她那个混混出身的干弟弟感情很好,现在她要把自己的干弟弟送到津门陆军军事学院进学,就等同于她那干弟弟是自己的弟子了。
有了这层关系,在自己同革命党的争斗中叶青青会站哪边儿可想而知,大总统满意了,高兴了,极爽快地给了石臼名额,还把他放在了自己嫡系的甲子班。
这倒是意外之喜,王青青听完了秘书报上来的消息,停下了手中的笔来到窗边儿朝外张望。
大街上和前几年她刚来时变化显得非常大 ,她刚穿过来时,不管男男女女都留着一头长发,现在留着大辫子的男人基本已经从街上绝迹了,剪短发的女人也不少,王青青自己就剪了短发。
街上随处可见穿西式衣衫的人,男人穿的中式长衫,袖子更窄了一些,女人穿传统袄裙的不多了,旗袍倒是日渐兴盛了起来,现在的旗袍不那么贴身,开叉也低,都在膝盖下面。
这是一个战乱频发的时代,也是一个飞速变革的时代,她在这个时代埋下的种子,以后不知道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自己就要走了,做了能做的,无愧于心就好。
原先王青青一直把曹瑜儿好好地养在叶家宅子里,就是不想早日完成任务,想在这个世界呆得久一点儿,做得更多一点儿,哪成想那天叶家宅子外的枪战把曹瑜儿吓坏了,第二天天刚亮,曹瑜儿就收拾了东西去找她亲生母亲去了。
王青青叹了一口气坐回到病床上拉过来小桌子继续奋笔疾书,原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她的时间不多了。
“青青,你好些了没?”仇至明敲了敲门走了进来:“伤口还疼不疼?我给你带了鸡汤。”
“不疼了,痒。”王青青皱眉:“你又跑过来,石臼上学去了,我又不在,你还不好好在厂里呆着,厂里万一有点儿事儿,员工们连个主事儿的人都找不到。”
“痒就是快好了。”仇至明给她盛了一晚鸡汤:“别担心,史密斯在工厂里呢。”
“他在我更担心。”王青青翻了一个大白眼:“本来那群专家们相安无事在干活,他蹦跶蹦跶,那群人就按‘协约国’和‘同盟国’分成了两派,两派人一天到晚吵架斗嘴,平添多少麻烦?史密斯他就是根搅屎棍子。”
“史密斯听到你这么说他该伤心了。”仇至明拿出一把调羹放到碗里把鸡汤给王青青递了过来:“分成两派也没什么不好,虽说他们吵起来烦人,可那两派人为了分个高下,互相竞争,研究效率都高了不少。”
“他们要是通力合作,互通有无之下说不定研究效率更高。”王青青道了谢,接过鸡汤三两口喝完后把碗递给仇至明:“史密斯不靠谱,你赶紧回去吧。”
仇至明接过碗筷一边儿收拾一边儿询问王青青:“实验室的各项设备都调试完工了,那群专家嚷嚷着要进实验室,是现在就开放给他们,还是等你出院后再说?”
“花大价钱建了就是给他们用的,白放着不浪费了,现在就开放给他们,对了,凡是使用实验室的,一定要求他们做好实验记录,然后你找两个可靠的人来,把所有的实验记录都复刻两份,然后分开保存。”
王青青一边儿交代一边儿把一沓写好的信装到信封里交给仇至明:“石臼在军校里不知道怎么样,我不太放心,交代了他一些事儿,事涉机密,你亲自去军校把这封信交给他。”
“好。”仇至明接过信委屈地扁扁嘴:“你都没有给我写过信呢。”
“你要去上军校,我也给你写。”王青青头大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