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蔡玉珍硬生生坐了起来,非要刘明华把面面叫到她的病床前不可。
刘明华因为想要把钢镚儿也推给王青青教养那件事惹恼了面面,最近几年面面借口学习忙碌,已经不怎么见刘明华了,这还是近三年来父子第一次见面。
“好小子,长得比老爸都高了。”刘明华很是感慨,抱着面面猛拍他的背:“好儿子!好儿子!”
面面忍着心里的不快,挂着一脸恰到好处的笑容随着刘明华的介绍挨个叫人:“爸,爷爷,奶奶,大哥,表姑,表舅……”
蔡玉珍因为呼吸衰竭住院,一度下过两次病危通知,眼见着时日无多,亲戚们都轮番来探望,病房里闹哄哄的,挤了好几个刘家的亲眷,面面的到来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梅青青长得很是秀美,刘明华也不差,面面继承了父母两人的优点,身高腿长眉清目秀,更因为刚刚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好心情加持,这孩子比平日里少了两份老成持重多了三分神采飞扬,整个人灼灼如春日骄阳,简直要亮瞎人眼。
“好孩子!好孩子!”蔡玉珍哆嗦着嘴唇睁着浑浊的老眼握住面面的手不放,刘东方也激动得淌眼抹泪,又是张罗着给面面削苹果,又是剥香蕉,忙得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才好。
“这孩子长得好,大高个,得有一米八了吧?”
“听说考上了人民大学?准备念个什么专业啊?”
“老多年不见了,你姥姥姥爷跟你妈都还好吧?”
亲眷们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面面瞬间就成了话题中心,坐在角落里的钢镚儿看着被一家人围在中间的面面,很是不忿地哼了一声,脸上的神色越发阴郁了。
“爷爷我不饿,这会儿不想吃,您老别忙了。”面面借着阻拦刘东方的机会终于挣脱了蔡玉珍,给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了离病床三步远的地方,挨个回答亲眷们的问题。
“好孩子,过来,来这儿坐,让奶奶好好看看你。”蔡玉珍用力地拍着床沿,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可是她的亲孙子,是她考了全市第二名的好孙子,是给刘家脸上争光添彩的孙子,电视上都有她孙子的采访视频,叫她怎么能不激动?
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对于面面来说真的是陌生至极,他在心里默默掐算了一下,发现自己长到十八岁,跟她见面的次数竟然将将数满五根手指,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蔡玉珍见到自己竟然能这么激动让面面很是诧异,不过他仍然从善如流地坐到了蔡玉珍跟前。
“好孩子,真争气,给咱老刘家长脸了。”蔡玉珍捉住面面的手一脸满足:“奶奶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好孙孙,死也瞑目了。”
面面:“…………”
面面真想告诉蔡玉珍,您老大可不必这么欣慰,我从出生证到户口本到身份证全都姓梅,要长脸,也应该是长梅家的脸吧?
蔡玉珍没能坚持多久,没等面面开学,她老人家就驾鹤西游了,王青青带着面面去参加葬礼。
作为离婚多年的儿媳妇,王青青只把自己当普通亲戚,拒绝了绣着“孝”字的黑袖章,只接了一朵小白花别在胸前。
刘明华带着钢镚儿在门口迎客答谢来宾,王青青站得端端正正受了这父子俩一个鞠躬礼,稍微欠了欠身回了一句:“节哀。”
自打跟刘明华离婚后,王青青除了跟那位姑表姐偶尔联系,跟刘家其他亲眷都十几年没见过面了,刘明华为了挣钱疲于奔命,二婚之路又因为钢镚儿作梗很不顺利,整个人华发早生,老态毕现。
王青青事业有成养尊处优,孩子又省心省事儿,整个人气质卓然,跟刘明华看着都不像一代人了。
她的到来引起了刘家亲戚们的热情回应,一大群人围住她,叙旧的,寒暄的,恭维的,打听她现状的,硬生生把个悼念会现场弄得气氛都开始热烈了,仿佛她才是今天的主角一样,膈应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青青跟刘明华是一个对照组,满脸阴郁不见一丝悲色,头发长过耳朵,除了会跟着刘明华反复鞠躬,连招呼都不知道跟亲眷们打的钢镚儿,同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有问必答,主动领着来宾去上香点纸的面面又是一个对照组。
两组对照,刘家人完败。
葬礼举办完毕,刘家人举办谢客宴,席间亲戚们议论纷纷:“先前蔡玉珍老嫌弃梅青青不会生,有了孙子还是见天儿地对着儿媳妇挑毛拣刺,到底把梅青青逼得离了婚,你看看人家现在那小日子过得,房也买了,车也买了,孩子也考上了985重点大学,老太太地下有灵,不知道后悔不后悔。”
“说到后悔,面面那事儿她才最该后悔吧,当初梅青青要生二胎,她拦了又拦,见天儿地逼着梅青青去打胎,幸好梅青青没听她的,不然今儿哪儿能有这个985的大学生?”
“老太太还没走的时候我去医院看她,正好碰到面面也在,哎呦你们不知道老太太对面面那个亲热哟!唉,要说还是梅青青家教好,心也良善,这要是换个人,不指着她鼻子骂就够好了,更不可能让儿子去医院看她参加她的葬礼。”
“要不说呢,梅青青确实不错,也会教孩子,看她把面面教养的多出色,再看看钢镚儿,那孩子小时候也灵泛来着,偏老太太因为他们小区的那个虐童案猜忌梅青青,压根不肯让梅青青靠近钢镚儿,这老太太要不犯糊涂,指不定现在他们家两个985的大学生了。”
“老太太哪儿会管孩子啊,钢镚儿小时候在我们家淘气翻抽屉,梅青青管着不让打了钢镚儿的手板子,哎呦你不知道老太太那样儿,恨不得生撕了梅青青,依我看,钢镚儿就是生被她祸害了,她要是不那么拦着防着梅青青管教钢镚儿,今儿钢镚儿也至于成这废物样儿。”
“那可不,这老太太以前见天儿地说梅青青不是亲妈,指定待钢镚儿不好,人家梅青青咋就不是好妈妈啦?叫我说管孩子才是爱孩子呐,人家肯管孩子就是肯为这个孩子负责,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宠孩子,只会害了他。”
亲朋故友们在宴席上叽叽喳喳说个不休,角落里的钢镚儿全都听在眼里,看看意气风发即将读重本的弟弟,再想想自己前路无望,他在心里暗暗后悔,当初不该只听奶奶的话去仇视妈妈。
自己有什么可仇视她的?虽然自己不是她的卵子,可她也给了自己血肉,对自己也曾亲密陪伴,也曾悉心教导,偏自己觉着爷爷奶奶的纵容比妈妈的管教要舒服自在。
为了不被管教,哪怕感受到了她对自己深沉的爱,还是听了爷爷奶奶的话,一直跟她作对,自己如今一事无成,爷爷奶奶的纵容只能占一半原因,另一半就怪自己懈怠懒惰,捂着耳朵不听人劝才造成的。
宴席结束,面面扶着王青青出门,钢镚儿匆匆追出来喊了一声:“妈!”
王青青停下脚步,钢镚儿犹豫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几步:“妈,以前,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