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黄觉生微服出巡时,曾隔着窗子听过梁朗阁与君清氿说话。从那时起他就想看看这个犯下累累重刑,还能如此嚣张的老人是什么模样,如今终于见着了——他须发花白,脸色闷得十分白皙,身形也还挺厚实,看来当初清溪县教谕的板子打得不够狠,关他的地方条件也真不错。
呵,住着订好的房子,还敢在昭阳公主面前威胁叫嚣,可不是过得太舒服了?
黄觉生抬了抬手,不须吩咐,几个衙差便上去剥衣冠,要拉下去打。董县令倒替他说了一句:“此人并无越讼之事,合该先审后打。”
都打惯了,猛地停了这道手续,倒叫黄觉生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他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摇头叹道:“董县令真有古人之风,对这样的罪人也讲究仁厚。当日他在令郎面前口吐狂言,说本府要拿你和殿下治罪,还要看你会是是什么下场。董大人便忍得他辱骂你,本官也容不得,今日便替你做主——”
先治他以部民骂本县知县罪,打完再审。
本等该杖一百,按六品以下官员减三等论罪,也该杖他七十。
两边差役熟练地轻轻打过——打得重了就熬不过后头审问了——便将他按在堂前跪着受审。
梁朗阁这两天已听说林家出了事,他们盼来的救星黄大人成了昭阳公主的倚仗,此时心灰意懒,身上伤口又疼得紧,早没了在君清氿面前的张狂,伏在地上老老实实受审。
黄觉生忽然想起那个打扮艳丽、容色苍老,口口声声骂他杀害自家侄孙,逼嫁侄妇的凄厉女子,便问董县令:“他那侄妇来了没有?先传她上来审问。”
来了。方才在外唱白毛仙姑传的就是她。
虽然一般案子都尽量不让妇人上堂,以免当堂抛头露面,损伤名节。可这梁家侄妇丧夫失子,自己又被卖往外地,千难万难才重回家乡为自家母子申冤,根本不在乎名节,主动要上堂作证。
君清氿体谅她的心情,从不加以阻拦,每次审判都允许她在耳房旁听。
今日终于轮到她上堂诉冤了。
董县令捧起卷宗,高声唱名:“宣金氏上堂!”
她已再嫁过一回,不可称梁金氏。但她也不肯透露后来丈夫的姓氏,站上堂时还是以梁家新妇自居,甚至称了梁朗阁一声伯父。
梁朗阁嫌恶又有些恐惧地喝骂道:“你已嫁了外省商人,就该安份守己,怎地又回来抛头露面,诬告家长,坏我梁家的名声!”
金氏露齿一笑,眼梢吊起,竟有几分渗人:“我叫你伯父就是人知道,你害我儿子,犯的是普天下没有的人伦大罪!”
人伦大案。若是真的,这样的罪人至少是该大辟之刑,罪不容赦。
黄觉生听到这话,双眉一轩,这可是大案子了,之前竟然还不知道,便问董大人:“董县令手中可有人证和物证?”
“有的,大人请看。”董县令翻开厚厚的卷宗,起身递上:“县衙里还留着三十年前金氏夫家的地契底档和鱼鳞图,又在梁朗阁家搜到了那份地契,如今金氏夫家宅子亦皆由梁朗阁五子一家居住,这分明便是他家杀人夺产的明证!”
梁朗阁一脸骇然站起身子,大叫道:“学生没有!我是梁家族长,兴灭继绝乃大宗的本份,凭什么这么说我——”
这种罪他是万万不能承认的,这可是关乎整个家族荣誉的大事,这可是要戳几代脊梁骨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