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地牢, 终年弥散着一股血腥味。徐玉郎不喜用刑,所以许多时候, 都是交与别人来审问。今日, 她除了亲自审问之外,更是上了手。
她左手扭住陶青的胳膊,右手捏着他的下颚,声音恶狠狠的。
“你最好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 要不然,这墙上挂着的器具,我一样一样让你全都尝过来!”
狱丞见惯了徐玉郎温文尔雅的样子,乍一见她如此狠辣,都有些惊讶。
陶青斜着眼睛看着徐玉郎, 说:“大理寺少卿好威风。”
“说吗?”徐玉郎手上又一用力,“你不说我就把下巴给你卸下来,到时候你想说给说不了!”
“含章!”
谢苍的声音传来, 徐玉郎这才松了手,坐了回去。
“不可莽撞。”谢苍说道。他有些纳罕, 平日稳重的徐玉郎今日怎么如此冲动。
“说吧。”徐玉郎看着陶青, 身下的手攥得紧紧的。
“说什么?”陶青扬着下巴看着她,“说他们都该死还是说我该死?”
徐玉郎不再说话, 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
陶青以前不叫陶青, 他都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又或者说,他不想记得自己叫什么。他三岁上开蒙, 四岁习武,七岁因为祖父父亲站错了队,家道中落。父兄流放边疆,他则没入奴籍。
陶青天生清俊秀美,因此吃了不少苦头。最先调教他的那个人,没少折磨他。那个人惯用的,就是檀香加了苏合香的香丸。
“所以你就杀了那些与那人用着一样香丸的人?”徐玉郎问道。
“那倒不是。”陶青语气很是轻松,轻松得仿佛是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情。
“一开始,也没什么。后来那个姓,姓什么我忘了的人,开始打我。而且,他肩膀上的那颗痣,居然跟那个人一模一样。轰然间,我感觉脑子里有一根弦断了。”陶青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送走了他,我摸出一根腰带就跟了上去,趁着没人,一下子就勒住了他的脖颈。你说这人可真脆弱,就这么一下,他就死了,软趴趴地躺在那里,跟条死狗一样。”
陶青说完看着徐玉郎。
“你摸过刚死的人的皮肤吗?不是冷的,是带有余温,同时又有些黏哒哒。他们不会反抗,随意任你怎么摆弄,听话乖巧,比我那时候还要听话。我想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他们一个个,在我身下乖巧得很。”
徐玉郎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你就开始杀人?”
“你见过抽水烟的人吗?”陶青问道,“我祖母以前就抽水烟,她的卧房、身上、衣服上,全都是水烟味儿。我小时候问过我祖母,为什么要日日抽水烟,她说,这玩意有瘾,一日不抽,这一天都不得劲。我小时候不明白,现在,彻底明白了。上瘾的滋味,不好受,仿佛一千只蚂蚁在咬着你的骨头,抓还抓不到。”
徐玉郎看着他,仍旧样貌清俊秀美,她却觉得这个人仿佛是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又或是修炼成精的蛇精,朝她吐着红色的信子。
“带走吧!”
徐玉郎说着也站起身来,她得去瞧瞧季凤青。
狱丞带着人上前拿铁镣去锁他,徐玉郎则出了地牢的门,喘了一口大气。冬日的空气凛冽刺骨,激得徐玉郎打了一个冷战,她这才觉得自己从地狱又回到了人间。
这时,她看见季家夫妇走了过去,她转过头看向谢苍,说:“季老爷跟夫人怎么来了?”
这时,有两个狱卒经过,两个人边走边说话。
“还真是惨呢,这血都止不住。”
“是呢,也不知道还挨不挨得过天亮。”
徐玉郎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时,狱丞带着陶青走过来,铁镣哗啦哗啦作响。徐玉郎转过身,照着陶青胸口就踹了过去。他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看着徐玉郎,用手抹干净嘴角流出来的血迹,冲着她勾勾手指,说:“你过来,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徐玉郎立在那里,冷笑了一声。
“我不会上你的当,你若是想说,就赶紧说。”
“我都说了是个秘密,怎么能让大家知道呢?”
陶青站起身来,走到徐玉郎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个秘密就是,你喜欢他,我知道。”
徐玉郎看着他,揪住他的衣领,一拳就挥了过去。
“你忘了我是什么吗?这察言观色,我们看得最清楚了。你担心他。”
陶青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一字一句地敲打着徐玉郎的心。
“含章住手!”谢苍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是我冲动了。”徐玉郎垂着手说道。
谢苍看了一眼陶青,他脸上挂了彩不说,脸颊也肿了起来。
“你回家闭门二日思过,罚俸一月。”
“是。”徐玉郎应得恭敬。
“这边没什么事情了。”谢苍说道,“你去看看元吉就回家吧,在家冷静两天。”
徐玉郎点点头,快步就往府衙后面走去,季凤青就在那边的厢房。
她走过去,发现里面静悄悄的,连王太医都不在。她越往里走,越心慌。
厢房的烛火还亮着,徐玉郎推开门,连行舟都不在,她往里面走去,看见季凤青躺在那里,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是白的。
她走到近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放到季凤青鼻子下面。
“审完了?”季凤青忽然开了口,吓得徐玉郎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这是干什么啊?”季凤青抓住徐玉郎的手指,“你不会是以为我死了吧?”
徐玉郎愣了一下,忽然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季凤青问道,“你坐过来,我现在没法起身。”
徐玉郎坐到季凤青身边,说:“伤到哪儿了?严重吗?”
“前胸。”季凤青说道,“倒是不严重,不过王太医说再偏一点就扎到脏器了。”
“还疼吗?”徐玉郎问道。
“怎么不疼。”季凤青说着自己就笑了,“我这个人最怕疼了,刚才上药的时候,就听见我叫唤了。我爹直叫我小点声,说审犯人都没有我声音大。”
“不嫌丢人!”徐玉郎说着笑了起来。
“可算是笑了,可别哭了。”季凤青拉拉她的手,“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问出来了,那些人都是他杀的。”徐玉郎说道,“不过具体的都还没说。”
“不着急,明日再问。”季凤青赶忙安慰她。
“我被谢大人罚俸一月,在家思过两日。”徐玉郎说道,“明日恐怕是石少卿去审问。”
“打人了?”季凤青问道,“就因为他没招供?你平日不是这样的。”
“不是。”徐玉郎说着,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季凤青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人调戏你了?”
“就知道胡说八道。”徐玉郎一边笑一边哭。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事。”徐玉郎说道,“王太医呢?我刚才看见季老爷跟季夫人,他们人呢?”
“别岔开话题。”季凤青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哭成这样?”
“我……”
“说话啊!”季凤青有些着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我过来之前看见季老爷跟季夫人,然后又听到狱卒说什么流了好多血,不知道挨不挨得过天亮,我还以为你不行了呢!”徐玉郎说完又哭了起来。
“你……”季凤青被她逗笑了,“所以你就把人给打了?”
徐玉郎摇摇头。
“那是?”
“你还没说是怎么回事呢!”
“刚才巡城司又送来个打劫的,伤的挺惨,王太医过去看看。”季凤青说道,“我爹娘过来是接我回家。”
徐玉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可是她悬了大半天的心,这情绪,一时半会儿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