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其野坐在屋外, 百无聊赖地看无双契而不舍撩大棕马。
顾烈早上醒过来闻香寻帕, 那脸色就黑如锅底, 狄其野坚称是昨日白天累死累活收拾竹屋时被竹刺刺伤了,并不是有意放血。
“都说了您该带上近卫”,为了避免下回还要做苦工, 虽然其实大部分活儿都是小乞儿干的,狄其野还是借着扯谎理直气壮地劝诫。
“你给我出去!”
顾烈紧握那块丝帕,心里除了被狄其野堵出来的怒气, 隐约又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搅得他头痛,把狄其野往外一赶, 和小乞儿说话。
小乞儿起得很早,已经去老乞丐坟上拜祭过了, 还换下了狄其野昨日在谷中找的上好孩童衣衫,换回了老乞丐亲手缝补而成的百衲衣。
他是乞儿, 穿得好讨不着饭吃,反而会被怀疑是偷衣贼。
他现下就只是一个小乞儿,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报答楚王与狄将军的恩德, 若幸运能长大成人, 他一定试着加入楚军,为老乞丐心心念念的火凤杀神效力。
但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是好好谢过楚王与狄将军,感谢他们做的一切。
小乞儿郑重其事地进了竹屋, 不再躲闪视线,替老乞丐好好看清大楚的天命明主,把顾烈的模样记在心里,以后到了地底下说给老乞丐听,老乞丐一定高兴。
他想老乞丐看不到楚王一统天下的那天了,不由得有些难过,但还是镇定心绪,有模有样地跪下来,对楚王行大礼。
“楚王与狄将军救了乞儿性命,为老乞丐报了仇,乞儿无以为报,”他吸了吸鼻子,极深极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愿楚王和狄将军长命百岁,小乞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然而楚王接下来说的话,却令小乞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白日做梦。
楚王说要收养他。
还要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身份。
小乞儿被天下掉下来的玉冠砸得晕头转向,满心惶惶,又听楚王说此举是为了用他当挡箭牌,安抚群臣,铲除有异心的宗室。
小乞儿却莫名安心了一些,既然是需要他做挡箭牌,证明他对楚王有用,不全是白占便宜。他的命都是楚王和狄将军救的,只要对他们有用,就算为他们赴死,都是他应该报答的。
他抬起头,发觉楚王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不忍,问他:“即使如此,你可愿意当这个皇子?”
小乞儿不明白为何楚王是这样的神情,从乞儿到王子,对他来说可谓是一步登天。
甚至,小乞儿想起老乞丐讲过的狸猫换太子这些戏台故事,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抢了楚王亲生子嗣的东西。
这下,他不会被当成偷衣贼,是真的要当一个窃取身份的贼了。
可楚王却在无上威严中看向他,眼神中潜藏着不忍,甚至是愧疚。
小乞儿受尽天下冷眼,除了老乞丐,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突然觉得,楚王真是一个仁爱、温柔的人。
老乞丐说得没错,楚王是天命明主,一定可以带领楚军一统天下。
他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股令他羞愧的自私来。
即使是当一个贼,他也想成为这个人的儿子。
他可以向天上所有的神佛发誓,保证不贪恋本就不属于他的地位财富,保证会将一切都还给本该拥有这些的楚王亲子——除了在楚王需要他做挡箭牌的这段时间享有的父子亲情。
楚王竟然还问他愿不愿意。
“乞儿愿意。”
他当然愿意,他急匆匆地表达他的本分,害怕楚王认为他太过贪心,连自称都忘了,不那么通顺地说:“我会记住自己身份。我的命是楚王和将军救的,这条命就是您的。我会做到该做的,不会做不该做的。我不会贪心的。”
顾烈有些惊讶。
这孩子竟然能想到这个地步。
“你该改口,称我‘父王’了。”
小乞儿呆愣愣地看了顾烈半晌,试探着,小声地叫了一声。
“……父王?”
顾烈看着他,只是微笑着,没有答言。
小乞儿心底生出勇气来,端端正正地喊:“父王。”
“嗯,”顾烈站起身来,将手伸给小乞儿牵住,“咱们让狄将军给你找一身新衣服。”
小乞儿想说不用麻烦将军、昨晚换的那套就能穿、他自己去找就好。
但当他握住顾烈骨节分明、宽大温热的手掌,嗅到从顾烈衣袖间传来的浅浅淡淡的他不知道叫什么的香味,只觉得心跳如雷,忘了要说什么。
再回过神,就听到狄将军气冲冲地对楚王不满道:“都说了让你带近卫。我堂堂一个将军,又不是”
“想被禁足的将军?”
小乞儿心里过意不去,刚要开口,就被顾烈握紧了手,不敢出声了。
狄其野翻箱倒柜,翻出来一套甚名贵的孩童衣物,款式旧了,布料却洁白如新,不知道是韦碧臣还是牧廉小时候穿过的。
顾烈让小乞儿自己去换内衫,然后出来给他穿好系带繁复的外袍,再梳上小公子的发髻,倒也是个俊秀小童。
“你今年多大?”狄其野才想起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