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其野手下虎骑都督私通北燕一事, 终究是被敖戈闹得高高拿起, 却被主公轻轻放下。
且不论敖戈心中如何恼恨, 在楚军大部分将领看来,此事居然没有以流血告终,而只是以狄其野罚了虎骑都督半年俸禄就轻飘飘揭过, 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可是私通敌军的大罪,而狄其野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出有力证据证明虎骑都督的清白。
而主公是向来赏罚分明,不容徇私的。
也许虎骑都督楚顾家臣的出身背景对此事结果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但谁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 那就是主公对狄将军的偏爱,已经到了超乎寻常的地步。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心思灵活些的, 都暗地里盘算起了狄其野的下场,如此发展下去, 鉴古明今,狄其野的下场其实不言自明。大楚立, 兵神亡。
所以陆翼并不如敖戈那般急吼吼跳出来当出头鸟,他认为狄其野这高楼起得太快,而且是主公有心给他搭的空中楼阁, 一旦主公翻脸, 也就到了楼塌的时候。
有狄其野这么个人顶在前面,陆翼与幕僚们再三商议过后,心里反而安生了些许。即使他还是嫉恨狄其野,但只要一想到狄其野必然没有好下场,真是睡都睡得香。
楚军众将眼中被主公别有用心地骄纵过头的狄将军, 此时却并不那么春风得意。
事实上,狄其野很烦。
阿虎这事虽然被顾烈一手抹平,最后,顾烈却私下问他:“今日之事,我是可以帮你消灾。下回再出事,你打算如何?”
狄其野很有自信:“我保证不会再让他人抓住把柄。”
顾烈叹息:“你这么会成语,难道不知道‘三人成虎’的故事?”
狄其野挑眉:“主公,你会信有老虎大张旗鼓地行于闹市?”
“我信,或者我不信,重要吗?”顾烈反问,“我早就对你说过,人言可畏,你说只要我是明君,就无需畏惧人言。你有没有想过,古今多少良将死在了明君的手上?他们中,不乏才干超群、忠心耿耿的人物,为什么明君还是要杀他们?那些君主都是因为谗言就起了疑心吗?”
狄其野只觉得莫名其妙:“可是我和他们不一样,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求名利权势……”
顾烈忍无可忍,手下意识又按上了额头,直接问:“若有朝一日,就因为你不肯用心楚顾局势,早做防备,不得不亲手斩了那五个手下里的一个”
狄其野不耐烦地抢话反驳:“我说了,我不会让他们抓住把柄,你不信任我的能力吗?”
顾烈气笑了。
他直直看向狄其野,微微眯起眼睛:“狄其野,既然你喜欢咄咄相逼,非得这么说话,我就换个问法。”
“若是有朝一日,就因为你不肯用心楚顾局势,有人趁机寻衅闹出事来,我为了平息众怒,下旨命你亲手斩了你的手下……你是要怪你自己,还是怪我?”
狄其野皱眉不答。
这让顾烈想起狄其野前世油盐不进的倔模样,语气都讥诮起来:“是了,你坦坦荡荡,你忠心一片可昭日月。你占着理,你清清白白……到最后,陷我,于不义。”
这番话,顾烈说得近乎咬牙切齿,在狄其野听来,却是刺耳至极,尤其是前日雪夜遛马,他主动将自己性格缺陷坦言相告,没想到立刻就被顾烈拿来攻他的心。
他哪里知道顾烈是想起了前世旧账,心里又痛又恨,实在是拿他没办法,才气成这样。
狄其野恼羞成怒:“你要拿你臆想的事定我的罪吗!我什么时候”
顾烈却不想再听,诚恳道:“你要是真想不明白,回去问问你大徒弟,单就此事看来,原是他比你有脑子。你要是真想装糊涂,也还是出去学学你大徒弟,人家好歹是真疯。”
狄其野怒气冲冲地跑了。
顾烈把话说出来,反而平静了,虽然还是生狄其野的气,却还能分神想:也不知道这头倔驴能从他帅帐被气跑多少回。
正想着,他忽然听到毛笔浸入洗墨池的晃荡声。
他抬头一看,是一脸平静坐在角落练字的顾昭。
……失察了
这孩子过于乖巧,不声不响的练字,不知不觉就让顾烈习惯了他坐在角落,近来忙于准备攻打北燕,忙得焦头烂额,也确实顾不上他,
发觉父王正看着自己,顾昭不解其意,毕竟父王近来忙得连倒茶都没空闲,顾昭有心注意着茶水,只要没有练字练得入神,就一定及时添茶换水,都没有引起过顾烈的注意,此时父王看着自己不说话,顾昭努力想了想,每日旁观议事后,父王会询问他的想法,有时懒得开口,也是这么看着自己。
于是顾昭把方才父王和将军的拌嘴回想了一遍,拱手一礼,认真回答:“昭以为,父王是为将军好。”
顾烈前世今生加起来活了百余岁,头一回体会到为什么都说儿女是父母的贴心棉袄。
“嗯,”顾烈轻轻笑了笑,“接着练字。”
“是,”顾昭有板有眼地又是一礼应答,然后低头接着练字。
顾烈喝了口茶,尚温的茶水令他神色微动,继续处理起政务来。
过几日晴好,可带顾昭启蒙箭术。
狄其野一开始是不愿意去找牧廉的,原因很简单:一,凭什么他被顾烈那么讽刺了还乖乖去找牧廉?二,论起战力战术头脑才干,他哪一点比不上牧廉?
但牧廉近日天天在楚营中乱晃,沉迷于和密探玩捉迷藏。风族男女老少准备跟随祝北河的军队回蜀,风族骑兵被打散编入各个将领手下,楚军大营到处人来人往,虽然乱中有序,但也没谁有精力去关注这个据说被药坏了脑袋的风族降臣。
第二天,狄其野就正撞上牧廉鬼鬼祟祟地从转角绕过来,看到自己,惊喜地喊了声“师父!”。
狄其野对天一翻白眼,问牧廉:“你在做什么?”
牧廉对师父很坦诚:“我在捉密探。”
狄其野惊奇了:“楚军大营已经无能到这个地步了?除了你没人知道混进了密探?”
牧廉脸上是莫名其妙的期盼神情,眼睛却怜悯地往狄其野脸上扫了一眼,回答:“师父,我在楚军大营,当然捉的是楚军密探。”
被小疯子当傻子看,狄其野气得想笑,没好气地问:“那烦请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楚军大营捉楚军的密探?”
这话问得牧廉苦恼起来:“我也不知道。”
狄其野转身就走。
被牧廉拽住了衣袖。
牧廉虚心求教:“师父,密探要怎么捉住才不会跑不见呢?”
这问题简直是废话,狄其野抽回衣袖,张口就答:“关进牢里。”
牧廉想了想,遗憾地摇摇头:“把他关进牢里?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