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其野回答得理所当然:“他也曾经是高望的徒弟,他现在是我的徒弟,还是大楚的右御史,姜延的爱人。最后结局如何,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继续认我这个师父,认你这个君主,这是最好的结果。他选择继承高望的遗志,我们不得不杀了他,这是最坏的结果。”
顾烈摇头笑笑:“说不过你。”
“我有理,你当然说不过,”狄其野嘚瑟道。
“嗯,”顾烈想起狄其野当年傻乎乎的事前警告,附和着笑讽他,“你还记仇。”
给人掳去,害得在荒山野谷住了十年,这种仇都不记,亏他好意思说记仇。
狄其野想假装没听见。
但他想起一件事来,不免开口道:“说到记仇。你也许该多陪着顾昭?”
昨夜顾昭望向戏台和姜扬的那一眼,狄其野恰好转弯,看了个正着。
顾烈惊讶,问:“昭儿怎么了?”
“他太维护你了,我担忧他对姜扬生了芥蒂。”狄其野认真地说,“不是说顾昭不对,毕竟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在意你,想维护你,都是人之常情。但他这样敏锐,恐怕还是害怕失去,心有不安。”
顾烈微微颔首,在心里记下了。
片刻后,顾烈又笑了笑,捏着狄其野的手说:“唯一的亲人?这不是还有个慈母么?”
狄其野一翻白眼,抽手走人。
姜延更倾向于稳妥的方案,维持原样,因为害怕失去牧廉。而牧廉更倾向于冒险的方案,清除余毒,因为害怕失去姜延。
最终,牧廉的右御史职责暂时被手下左右督副御史担着,住进了太医院,由张老给他结合药浴与针灸清毒。
余毒要清,不仅得下猛药,还得快,否则万一蔓延,更是不好。张老预计,假如顺利的话,一月足矣。
第一天治疗得放血,一套针灸药浴下来,狄其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总觉得牧廉人都瘦了一圈。
姜延毕竟还是锦衣近卫指挥使,但他尽量每日必到,夜里也被顾烈开恩可以留宿宫中,陪着牧廉治病。
狄其野也空了时间陪着徒弟,对于这点,顾烈虽没反对,但毕竟不是太高兴,借机在他身上留了好些牙印。
半个月一过,治疗顺利,牧廉的变化是肉眼可见。
他少了很多迷蒙孩子气的举止,整个人都沉默了起来,更多时候是在思考,而不是喋喋不休地拉着狄其野说话。
他对姜延和狄其野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他不再理所当然地对他们撒娇,变得相当客气,甚至于有时候,他像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狄其野倒是不介意,依然是日日去太医院看他。
姜延却也随着牧廉的沉默一同沉默了。
牧廉态度和个性的改变,令姜延想起了他在过往人生中遇见的,那些拿他的真心当笑话的男人。
有一日,狄其野不知自己有没有眼花,他好似瞧见姜延走出太医院时,装作眼酸的模样,掩饰着迅速擦掉了眼角的泪。
那天狄其野回到未央宫,什么都没说,先对着顾烈亲了一口。顾烈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似的,将狄其野拉进怀里抱着,像是安抚孩子似的拍了拍。
第二十日过了没多久,姜延渐渐来得越来越迟,有时候,像是故意等到牧廉睡着了,才来看他。
“他不注意的时候,总是盯着门。”
狄其野是想说,他在等你。
姜延将从定国侯府后园摘的思乡月季*换进瓷瓶里,闻言苦笑:“可他见了我,又不想看到我了。”
思乡月季是双色花,最外面两层花瓣是热烈的深红色,里面的数层花瓣都是纯白,非常漂亮,听说是姜延自己嫁接出来的,狄其野为了看花,还特地回过定国侯府一趟。
感情真是复杂,狄其野也没辙。
何况,狄其野自己和牧廉现在的相处,也是面面相觑而已,更准确地说,差不多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尴尬到极点。
狄其野日日过来,只是不想当初那个小傻子徒弟伤心,不想让小傻子觉得没人来看他罢了。
虽然,狄其野也不知道,那个小傻子,究竟还在不在。
一个月期满,狄其野特意又过了一日,才去了太医院。
无独有偶,其实姜延昨日在太医院门口走来走去,踏进一只脚又缩回去,几乎要把太医院的门槛磨平了,太医院的医士们都被他搅得无法专心认药材,分心关注着以笑面虎著称的指挥使大人胆怯犹豫的奇景,到最后,姜延还是没有进来。
狄其野走进牧廉所住的偏间,这里原是堆来自天下藏书阁的尚未分拣的医书用的,不是太大,因为药浴的缘故,萦绕着比太医院其他地方都浓重的药材味。
门忽然在狄其野身后关上了。
狄其野微微挑眉,转过身,看见牧廉握着一把张老平时用来切葛根这类大型药材用的朴刀。
狄其野神色不动。
牧廉步步走近,到了狄其野面前,将刀双手捧起,重重一跪。
“牧廉自知罪孽深重,不配再称您为师父。是我害您被高望困在清涧整整十年。”
“若您想取走牧廉的命,牧廉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