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阖家欢乐的过年气氛。

他和他小叔叔，两个大男人，在下着雪的除夕，跑到不开门的主题乐园去……

光是想想，画面就有点惊悚。

可是黎飞还是不敢违拗他的小叔叔。

东郊的雪更大一些。

主题乐园在今天也不对外营业。

除了留下值班的保安，这里几乎没有一个人。

地上早已积了一层不算薄的雪。

黎飞将车直接开到乐园里，按照洛斐的指示，停在了主题乐园的城堡前面。

他飞快地下车，跟在他小叔叔后面。

两人沉默着，一步步朝那个城堡走去。

“我曾以为，这世上除了我的母亲，所有的爱都和烟花一样。虚假，一闪而逝，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助兴。”

洛斐停下脚步，仰头看向那属于童话王国的烟花。

他双手插袋，身形挺拔。

黎飞跟在他身后，却只觉得自己这个比他大不了两岁的小叔叔看起来，是那样寂寥。

他学着洛斐的模样，仰头看着城堡。

被积雪装点着的城堡，反而更有了童话王国的感觉。

“她肯定很喜欢。”洛斐低声说道。

“嗯？”黎飞没听清楚。

洛斐根本不理他。

他转身，径直又朝旋转木马的方向走去。

值班的保安被招来，奖励了厚厚一沓年终奖之后，帮他们打开了旋转木马。

洛斐没有上去，他就站在一旁，看着五彩缤纷的灯光亮起。

看着那些木马，一圈一圈，伴随着音乐声，重复着同样的轨迹。

“小叔叔。”黎飞和他并肩而立。

雪地里这样站久了，浑身都凉。

可可早已没了温度，洛斐却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黎飞又叫了他一声。

其实从他坚持让自己出演《天下》的主角时。

黎飞就觉得有点古怪。

这段时间下来，这样的感觉更是明显。

他听过很多关于自己这个小叔叔的传闻。

有人说他心狠手辣，有人说他绝情冷血。

也有人说他六亲不认，除了权利和财富，对其它东西都毫不在意。

黎飞第一次见到洛斐之前，已经从他目前那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叔叔。

对方明明比他大不了两岁，那双同样年轻的手却足以在洛家搅动风云。

他翻云覆雨一般，以铁血手腕夺走了洛氏集团大权。

放逐他的亲大哥，一个个肃清集团和家族内部反对他的势力。

手腕之强横果决，黎飞都被震住了。

然而他见黎飞，是想将他。

将他这个从小流落在外的，他早逝的大堂兄的儿子培养成继承人。

洛斐虽然还没有明说，可是很多家族和洛氏集团的事务，都不会瞒着黎飞。

黎飞一开始是反对的。

他喜欢演戏，也享受演戏。

那时候他虽然还只是个新人，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相信，自己可以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创出属于他的领域。

没想到，这个圈子的复杂，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不愿意接受一些这个圈子里大家都知道的规则，于是惨遭封杀。

偏偏在这时候，他母亲生病。

她虽然已经再嫁，可终究还是黎飞的母亲。

她爱他，对他也很好。

就连黎飞的继父，对他虽然客客气气，也是不错。

就是在这时候，洛斐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说黎飞可以继续演戏。

他甚至可以给黎飞一片清明天地，让他只需要考虑演戏的事就行。

他也可以支付他母亲高昂的医疗费用。

当然，洛斐也是有条件的。

他要黎飞学习管理洛氏集团，准备将来继承整个洛氏。

第二个要求，就比较匪夷所思了。

“小叔叔。”黎飞收回飘远的思绪，若有所思看着眼前的旋转木马。

“什么是爱？”洛斐突然问道。

黎飞怔了下。

他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具体描述。但是大概就是，可以倾尽自己一切，只为换对方一个笑容的心情。”

这是黎飞不知道从那部剧本上看到的台词。

他不记得了。

但是却记得当初看到这句话时候的心情。

他热爱演戏，可也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寻觅到那个，能让他倾尽一切还甘之如饴的人。

“如果倾尽一切，她都不肯笑？不喜欢呢？”

“那就给她想要的，她喜欢的啊。”黎飞理所当然地说道。

车子几乎绕过大半个A市，终于停在一片别墅区前面。

说是别墅区，其实有些不恰当。

这里的别墅和别墅之间隔得很远，每一栋别墅，都有一大片占地广袤的花园。

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更像小型的庄园。

吴希彦直接将车开到其中一栋别墅前面。

四层的欧式建筑，看起来大气漂亮。

他先下了车，正准备去给秦汐开门，对方已经自己下了车。

她在路上买了两个柚子和一大袋橙子。

连带着之前买的年货，都被吴希彦拎在手里。

秦汐上次看到吴希彦那辆加长的轿车就已经猜到，这个师兄家境必定不俗。

可是真正看到对方家里的房子，她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这片住宅区……

没记错的话，洛氏老宅就在不远处。

能和洛家比邻而居，真的有点出乎她意料之外。

毕竟吴希彦师兄看起来，真的挺朴实的。

“进去吧。”吴希彦提着三袋东西，走在前面。

秦汐默默跟在他身后。

她倒是不紧张。

从前更大的场面她也曾见过。

就是……就是……

行吧，她还是紧张了。

“吴师兄。”秦汐突然叫了吴希彦一声，“呃……”

叫了对方，她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沉默几秒才问：“你母亲的事情解决了吗？”

“嗯。”

吴希彦点点头：“她因为轻微过敏引起皮疹，自己胡乱吃药，结果低烧。我父亲很担心，家庭医生看过还不放心，将我叫去国外。”

他耐心地说道：“飞行十一个小时过去，母亲烧已经褪了。我到的时候，她正在沙滩享受日光浴。”

“噗……”秦汐忍不住笑出了声。

“母亲坚持是我手机出了问题，电话打不通，导致无法通知我她已经痊愈。检查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掉在海水中，手机无法开机。”吴希彦一口气说道。

秦汐忍不住又笑。

她实在难以想象。

这样的父母，竟然会养出吴师兄这样的孩子。

明明父母的性格听起来，都是活泼甚至有些幽默的亚子啊。

而且想到吴希彦的妈妈理直气壮怪自己儿子手机打不通的样子，秦汐又想笑了。

她没和自己父母相处过，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滋味。

想来以吴师兄的性格，当时一定会很无奈吧。

“然后呢？”

秦汐问道：“手机修好了吗？”

“换了新的，国内机场补卡。”吴希彦无奈地说道。

“嗯。”秦汐低低应了声。

“我记不住电话号码。”吴希彦说：“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有……”秦汐摇了摇头。

她突然就有些懊恼。

她当时确实是在担心，不过却是在想，吴希彦会不会因为看到了自己心机深沉的阴暗面，所以悄然远离。

秦汐为自己的怀疑而懊恼。

吴师兄坦坦荡荡，行事向来很有君子作风。

怎么可能会是一言不发就食言远离的人？！

“我看到你在论坛发的帖子。”吴希彦突然又说。

秦汐怔住。

她霍然转头看向对方。

吴希彦将左手提着的东西全都交到右手。

他抬起空着的左手，似乎迟疑了下。

脸上又浮现出淡淡的赧色。

然后想到自己连手都牵过了，那只手最后还是缓缓落下，轻轻放在秦汐头顶。

柔软的，冰冰凉凉的头发。

带着些微苦涩的马鞭草清香。

吴希彦手上微微用力，揉揉秦汐头发。

小姑娘睁着黑白分明大眼睛看着他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心疼，又忍不住有些心酸。

“你做得很好。”吴希彦淡淡说道。

秦汐眼睛瞪得更大。

“她如果真诚地，好好道歉，接受惩罚，你会收手。”吴希彦又说。

秦汐眨了眨眼睛。

她能听懂吴希彦的话。

他的意思是，他知道自己……

“任何人做错事都该付出代价，承担后果。”吴希彦又说：“你也已经给过她机会。”

“可是……”秦汐又眨眨眼睛。

她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吴希彦：“你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吗？”

她问：“严子衿是我的师姐，我步步算计，甚至故意晾着她，等她的帖子影响足够大，才贴出证据和公证证明……”

秦汐喃喃说着：“在她最得意的时候，给她最狠的一击。”

“可是做错事的，从头到尾都是她。”吴希彦语气淡淡。

他的手仍然放在秦汐头顶，又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

“我为什么要责怪受害者？”他反问：“正当防卫是被允许被鼓励，也被保护的。”

“噗……”秦汐笑出了声。

她不止想笑，鼻子还有点发酸。

她真的……太喜欢太喜欢这样的吴师兄了。

“只是……”吴希彦迟疑了下。

“什么？”秦汐问。

“吴家不怕严家。”他说。

他的语气难得有点小小的骄傲：“下次你不用顾虑我，可以更大胆地去做你想做的事。”

下次？

更大胆？

秦汐一时之间都有点发懵。

“你是说……”

“能够好好保护自己，保护好身边的朋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秦汐……”吴希彦唇角微微扬起。

他很少夸人，今天不仅夸了秦汐，还对秦汐笑得温和：“你很厉害。”

吴希彦想了想，对秦汐又说：“很棒棒！”

秦汐：“……”

妈呀这句话肯定是欧阳月教吴师兄的！

很棒棒什么的。

吴师兄真的太犯规了！

嘤嘤嘤嘤嘤！

她也要变嘤嘤怪了啊！

“进去吧。”最后一个心结解开。

吴希彦收回自己的手。

他提着东西走向别墅大门，一边让秦汐先进去，一边稍稍提高声音唤道：“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希彦回来了……哎呀！这位是……”一名穿着中式棉袄的，看起来约莫七十来岁的老人走了过来。

她正是吴希彦的奶奶。

听到自己孙子的声音，吴奶奶本来是迎向吴希彦的。

看到秦汐后，目光立刻黏在她身上：“快进来坐！快……”

吴奶奶热情得不得了：“希彦也是，不早点说会带……嗯咳咳朋友回来。”

“吴奶奶好。”秦汐脸一红，连忙主动叫道。

“好！好！看到你就更好了！”吴奶奶热情地拉着她朝房间里走，连吴希彦都晾在了一旁，“老头子快点出来！希彦带了女……孩子回家！”

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吴奶奶话音刚落，穿着深蓝色格子围裙的吴爷爷就走了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秦汐眼睛顿时一亮。

“希彦之前说可能会有朋友来家里陪咱们过年，我还以为……哈哈哈哈哈……”吴爷爷爽朗的笑声简直都要掀翻屋顶。

“吴爷爷好。”房间里很暖和，秦汐的脸又有点烫了。

“快坐！水果呢？蛋糕，还有糖果，点心，零食……快去拿去。”吴奶奶一边拉着秦汐在沙发上坐下，一边催吴爷爷去拿吃的喝的东西。

她伸手慈祥地摸摸秦汐的头发：“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就是怎么这么瘦？看起来好小的样子。你是希彦的同学吗？这孩子在家不爱说自己的事。这次也就说可能带个不能回家过年的朋友回来，没想到是女孩子呀，哈哈哈。”

吴奶奶笑弯了双眼。

她虽然头发花白，但是一举一动仍然十分优雅。

即使热情亲切地招呼着秦汐，也不会失了礼数。

而且看得出来，吴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十分标志的美人。

即使现在已经上了年龄，肌肤也十分白皙。

一双眼睛依然清透明亮，笑起来的时候如同弯月。

让人感觉十分亲切。

吴奶奶画着淡妆，即使在家身上衣服也穿得很雅致。

幸好自己换了一身衣服。

秦汐有点庆幸。

而且她算看出来了。

看来不是欧阳月她们觉得，吴师兄很容易注孤生。

就连他爷爷奶奶大概都在担心这件事。

秦汐忍不住转头看向门口。

吴希彦换了鞋，提着几袋东西也跟着进了客厅。

“奶奶，这是秦汐。”他将秦汐带来的水果年货放在茶几上，“她给你们带的新年礼物。”

“这么客气做什么？”吴奶奶笑得更愉快了。

虽然他们家不会在意这些，但是懂礼数的孩子谁都会喜欢。

“你能来，对我们老两口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她握着秦汐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放松些。”

她正说着话，吴爷爷端了一大盘各种零食过来。

糖果花生琳琅满目。

他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又端了一大盘水果回来。

秦汐连忙站起来接过果盘。

她心中微微有些恍惚。

其实，她曾经见过这两位老人家。

吴氏企业昔日的总裁，在A市也曾是呼风唤雨的厉害人物。

不说翻手云，覆手雨。

即使在洛斐完全掌控洛家以及洛氏集团之后，对这位老人家也是客客气气。

吴老爷子退隐之后低调了许多，但是每年大寿依然有很多人登门为他贺寿。

能够收到一张吴老爷子的寿宴请柬，对A市一些新贵来说，也是十分荣耀的事情。

秦汐曾经陪洛斐来为这位老人贺寿。

到现在秦汐都记得，自己那段时间因为一些意见不合，和洛斐有些愉快。

她独自溜出大厅，跑到花园里想要透口气。

正好碰到这个吴老爷子。

对方看着她，也是很亲切的样子，还对她说：“小姑娘，年纪轻轻，健健康康，怎么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等到了老头子这个年纪，就会知道，能健康地活着，什么烦恼都不是事儿。”

只是那时候，秦汐大概做梦都想不到，经年隔世之后，竟然还能再次见到吴老爷子。

而且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一语成箴。

——能够活着，就会觉得什么烦恼都不是事儿。

她目光微动，看着吴老爷子，柔声说道：“谢谢您，吴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