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所住的房间就在纪宁的房间旁边,已是深夜时分,秦如望的心绪仍在躁动,而想到纪宁就睡在他隔壁,以及纪宁之前所说的话,他更是烦闷不已,毫无睡意,便索性点了灯,坐在灯下翻看兵书。
“咚咚。”
忽然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秦如望眉头微蹙,想不到门外的是什么人,竟会在深夜搅扰他。
但他做惯了待人亲和的伪装,尽管心中不耐,却还是恢复平静的表情,前去开了门,开门之后,他微微一怔,因为他没想到来找他的人竟是纪宁。
在这里住了几年,秦如望是知道纪宁的作息的,他作为巫神国的神子,身体非常虚弱,夜间总会早早睡下,因此他完全想不到纪宁竟然会在这个时间来找他。
两个宫人搀扶着纪宁,秦如望立刻接手,亲自将纪宁扶住,在旁人面前装出尊重又亲近的态度,关切地对纪宁道:“神子大人,您为何深夜来寻我?”
“睡不着了,出来转转,见你房中还亮着灯,就来看看你。”
纪宁莞尔,回头对两名宫人说:“你们去歇息吧,我和如望有话要说。”
两个宫人面露犹豫之色,似是在隐隐担心着什么,却还是听从了纪宁的吩咐,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秦如望脸上的柔和之色瞬间不见,眸光冷厉地看着纪宁。
在两人平日中的独处时,他虽然不笑,态度却也不会这么冰冷,而他每次和纪宁见面,从不过问纪宁过得如何,但实际上他私下早就买通了神使宫的宫人,让宫人定期向他汇报,以此掌握纪宁的近况。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做,明明他应该是憎恨着神国的所有人的,也同样包括纪宁,就正如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恼怒,只因纪宁看好他与柳氏女结亲。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他冷冷道,“我要休息,你也回去吧。”
他要把纪宁赶回去睡觉,既是懊恼烦闷,现在不想看到纪宁,也是听说最近纪宁的状况不太好,深夜不去休息,更会让身体状况变差。
“我睡不着。”
温柔美丽的神子笑了笑,指着矮桌边的灯火与兵书,说道:“你不也正刻苦用功吗?没关系,你继续看,我坐在你身边看着你就好。”
他的要求不免略显怪异,但听到他想陪着自己,秦如望的火气却莫名消了几分,扶着他走到矮桌边,让他坐下,自己拿起兵书,目光凝视着刚才读到的部分,却因为纪宁在身边而有些心不在焉,过去许久都没有翻页。
“这一页还没看完?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纪宁忽然靠近秦如望身边,贴住他的手臂,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传来暖融融的体温:“我来帮你看看?”
“不必。”
秦如望心头微颤,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甩脱纪宁的手,匆匆翻开新的一页,也不管自己上一页有没有看完,强迫自己将目光钉在书上,不去注意纪宁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纪宁倚靠他静坐片刻,见秦如望只穿着里衣,衣料单薄,便将披在肩上的外衣脱了下来,罩在秦如望身上,笑道:“夜深露重,天气寒凉,你要多保重身体。”
脱了外衣,他自己也穿得也不多,秦如望一拉要滑落下去的外衣,呼吸着上面传来的淡淡药香,看着纪宁略显苍白的面容,心头情绪莫名,酸楚又鼓胀,蓦地拽掉外衣,又重新给纪宁披了过去,寒声说道:“我不需要。”
“我给你拿衣服……”
纪宁撑着桌面,想要起身,却因虚弱无力而身形不稳,就要栽倒下去,秦如望没有多想,伸手去接他,一下子将人抱了个满怀。
“别胡闹。”秦如望面沉如水地训他。
“那……你自己去取。”纪宁却依旧只是笑,“我只是担心你受寒。”
他越是温柔,秦如望就愈发煎熬,心中涌动出强烈的疼痛与苦涩之味,在纪宁将他推开时,他却忍不住将纪宁抱入怀里,双臂紧收,脸埋入纪宁的颈侧,指尖微微颤抖,如若想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受不了纪宁对他这么好。
明明他是巫神国的神子,是他想要一并扫除掉的对象,而这个人对他好,也只是因为他是预言中未来的大夏国君,纪宁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匡正大夏的国运,尽到他身为神子的职责。
可是……若只是尽职尽责,又何必对他处处关怀体贴,看着他的目光为何又总是那般柔软而喜悦,仿佛充满爱意。
他并非眼盲之人,自然能看得出纪宁只对他这么温柔,而且态度特殊,以至于他无法分辨这只是纪宁在尽责,还是真心实意想要对他好。
每次他都忍不住想要相信纪宁是真想对他好,纪宁却屡屡带着笑意,说出一些很残忍的话,提醒着他,他只把他当成大夏国主,而并非是秦如望。
就像这一次,他竟然还希望他迎娶柳氏女,他怎么可以这么想……
秦如望缓缓将纪宁从自己紧锁的怀抱中放出来,却并没有放走他,反倒将他按倒在地毯上,自己翻身在他上方,俯身深深地凝视着纪宁的脸。
虽然纪宁的脸上覆盖着半张面具,可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却格外漂亮,下半张脸线条柔美,双唇浅淡润泽,漆黑的长发铺散一地,里衣领口微微散开,露出雪白的脖颈,散发出诱惑的气息。
秦如望眸色渐深。
他昨日与柳氏女会面,隔着丝绢质地的屏风,他从透出的光线中隐约看到她婀娜的容貌,确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可在他眼里,却还不及神子半分的容姿。
若是他能摘下这张面具……
他心中悸动,手指轻抚上纪宁的脸,指尖碰触到冰冷的面具,忽然感到这张面具前所未有的碍眼,想要轻轻揭开,却蓦地被按住了手指。
“不可以。”
纪宁目光平静,清澈的眼瞳里映出秦如望的情动之色,却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的热切,令他骤然清醒过来。
他怎么可以忘记,他的母亲是因何而死的,不就是因为看到了面具下的真容吗,而现如今,他竟然险些主动重蹈覆辙……
秦如望的心骤然变得冰冷,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他的双手猛地收紧,目光中染上怒意与痛苦,但不是对纪宁,而是对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愤怒。
他绝不能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也绝不能忘记,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与谋策都是为了什么。
“你该回去了。”
他拉起纪宁,垂下眼睫,哑声说道。
“那好。”纪宁扶着他的手臂,无力地笑了笑,“你睡吧。”
秦如望叫来宫人,让他们将纪宁搀扶回去,纪宁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慢慢向屋外走去,却突然弯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神子大人!”
两名宫人露出惶恐之色,急得不行,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药,伺候纪宁服下。
秦如望不知他们为何反应如此慌张,抬眼看了过去,却发现纪宁脸色煞白,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就连身体都在轻轻颤抖着,虚弱得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
接着秦如望的神色微微一变。
即使屋内灯火昏暗,他却也清楚地看到纪宁的唇边染着血,以及他白色里衣上所染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