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的身形隐匿在幻景之外,看着那时的自己抚上应千秋的脸,立时忍不住移开了目光,去盯着在屋内乱窜的云朵。
那时他刻意做出引诱应千秋的姿态,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真是怎么看都觉得太不知羞耻了,他实在是没眼看了。
幻影中的少年却无知无觉,指尖轻抚过应千秋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了一点,凑上前去,湿润的水汽中尤带着几分浅淡的香味,就连那双眼瞳也湿漉漉的。
他问应千秋:“你我皆是男子,又已许下婚事,你却为何还要避开我?”
应千秋轻轻拂开他的手,没有回答,忽然铃声响起,云朵跳到书桌上,啃咬起摆放的书册,毛茸茸的尾巴扫来扫去,又顺势将笔架打翻了。
“你这小东西!”
少年轻斥一声,被吸引过去,要去抓那调皮的小兽,应千秋转身走向屋外,耳尖慢慢染上薄红,随后蔓延到面容上,却不欲叫少年瞧见。
当时的纪宁也确实没瞧见,他正在四下捕捉云朵,等回过神来时就发现应千秋已经走了,然而现在,纪宁却是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应千秋的反应。
这可真是……
纪宁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异常复杂的情绪。
说到底让人动了真心,自己却以一死了之的方式终结这场感情,是非常错误的行为,虽然为了能够回家,他不后悔做了这些事,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感到内疚,此刻再重新唤醒过去的记忆,他心里的滋味也着实不好受。
幻阵继续自行衍化,忽然景象一转,一阵酒香与肴宴之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偌大的府邸被布置得亮丽一新,处处华美豪奢,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少年身着端肃礼服,跟随在父亲身后,笑着接受他人的礼贺。
这一日是少年十六岁的生辰,代表着他已成人。
他是纪家家主之子,又是族中数十年难遇的修道天才,因此这场生辰宴办得分外隆重,不仅是族中之人,就连其他世族也遣了不少人来为他庆贺生辰,就连用来分装贺礼的宝袋都堆满了几桌子。
但各族长老前来纪家拜访,却也不是专门为了他这个小辈,酒宴之上,各族贵客皆已入座,推杯换盏,余下的少年们却是又到了另一处清幽的山峰上单开了一场筵席。
他们都是少年关系亲近的好友,才是真正为了庆贺他生辰而来,这时没了族中长辈管教,又无规矩拘束,便放浪起来,三三两两混坐在一起,饮酒嬉戏,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应千秋端坐于一处,这群少年中无有与他交好之人,其他人虽是已辨认出他的身份,却都知他家族已经没落,犹如无根浮萍,虽不至有何种冷言冷语,却也无人与他攀谈,观览四处,只有他身边清清冷冷,分外格格不入。
少年看到应千秋坐在一旁,三番两次有心唤他,却被其他少年少女嬉笑着拉住衣袖,要灌他酒喝,脱不得身,没过多时就喝了个半醉。
这一切都被应千秋看在眼里,他神色平静,一双眼瞳却黑沉沉的,分辨不出他心底到底是何心绪。
酒喝过几轮,众人又开始玩起了寻物的游戏。
少年被蒙上眼睛,旁人将几支玉花分别藏至各处,上面附着一点玄气,叫少年不能视物,只能慢慢摸索,靠着感应玄气来寻找。
只有玉花全都被找到,才算他赢,否则他就要被罚喝下一整壶酒。
“到底是谁过生辰?”
少年抱怨一句,众人哄笑起来,说他莫不是怕了,少年一贯心高气傲,最受不了别人激他,当下寻找起来。
他无愧于天才之名,纵使只能靠那一点微薄感应,也转眼间就将大多数玉花找到了,只剩下最后一支,却多用了不少时间。
“我看这最后一支你是找不到了。”
他的好友笑吟吟地走到他近前,在他身边绕了一圈说道:“再给你最后半炷香的功夫,若是你没找到,那便……”
“这玉花是不是在你身上?”
少年忽然抬头,面冲向好友,好友目光中掠过一丝惊讶,正要悄然退开,少年却先一步冲过去,将手搭在他手臂上,与他拉扯起来:“你快交出来!”
好友已被识破,却不肯相让,两人你追我逐之间,少年已撞入好友怀中,虽无狎昵之情,动作却是万般亲密。
旁人顿时哄笑起来,有心思细的人向应千秋的座位偷偷张望过去,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不见了踪迹。
……
在看到少年撞入旁人怀中时,应千秋就已经离开了筵席。
他一路下山,走到山脚处的湖边,坐下来静静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月色之下,他清冷的神情中透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落寞。
一道娇小的白影从灌木中钻了出来,慢慢凑到他身边,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手臂。
应千秋低头望向雪白的小兽,将来放到怀中,轻抚它的皮毛,过了一会,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动作一顿,却是听足音就已认出了来人。
他回过头,少年也已走到了他的身边,身上还染着淡淡的酒香,坐到他的身边,问道:“你怎么先走了?”
“……看到它出来了。”应千秋静默片刻,举了举怀中的云朵,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