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暗色的监狱内,仅有又珍惜无比的日光像是连接着自由和囚困的光柱一般洒落在地面上。
木白看着木文的眼睛在影影绰绰的日光之间却仿佛灼灼燃烧的烈日一般,他举起手,接住了这一片阳光,为还是孩童的木文画出了一个无比绚烂的世界。
“你若现在学习经史讲义,未来便可去科举场上一试身手。你若是看了一册游记话本,未来便可做个山川客,走遍名山大川。”
“你爱看故事,日后便能带着牙板去茶馆与人交换故事。若是觉得格物之道有趣,也可吸纳前辈经验,既往而开来。若是喜好诗词,便去挥毫泼墨。若是学了抚琴作画,便可在向心仪的淑女示好时,选择是奏一曲《凤求凰》还是画一幅美人图。”
“若是这些都不喜欢也无妨,学好了武艺,也可同阿兄做个伴一起去看看海外百态。”
“君择臣,臣亦择君,君臣之间本就是互相选择的。世界这般大,有幸来这人间一场,何必将自己局限在囹圄之地去做二选一的选择呢?”
“但是你瞧,你只有学习了才有这些选择的机会,你若不学,就只能随波逐流,等着握有选择权的人来决定你的未来。”
“阿兄没办法帮你选择对你最好的路,却希望你能拥有这个选择的权利。”
如此说着的木白收回盈满日光的手,去拧了拧木文的小鼻子:“不过啊,如果我们小文无济世图变之心,就不要去官场走那一圈,为了这黎民百姓,你还是把机会留给那些心怀天下之辈罢。”
他这一番话说完,现场便陷入了一片死寂,木文还歪着脑袋在努力理解,牢门外的小吏却是一脸的目瞪口呆,嗫嚅着却找不出话语。
这是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的时代,但现在,却有一个人告诉他,君择臣,臣亦择君。
他们的选择其实是相互的,他们其实是……自由的。
既然选择了那一场滔天富贵扑入名利场,又何必在失败后怨怼对方,那是自己的选择,和他人何干。
许久后,自风来处传来了一声低泣:“是了,是我选择的他,是我选择的……若是我当时没有迷住了眼……我妻,我子便不会……”
他剩下的话全被吞没在了风中,没有再传来一字一句。
木文词汇量有限,他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木白话里的意思,但这却不影响他眨着明亮的宛若星子的眼眸崇拜地看着自家大哥。
“阿兄,厉害!”小孩拍着巴掌夸奖道。
木白微笑,“阿兄不厉害,阿兄也还在学习呢,但这学海无涯一个人好辛苦的,文儿陪陪阿兄可好?”
“好,文儿陪阿兄。”体贴乖巧的木小文一见兄长可怜巴巴的模样,连考虑都没有就答应了自家阿兄的要求,浑然不知自己将自己推进了什么火坑之中。
等他未来再想要反悔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贼船已经起航,连个下船点都没有啦。
而在监狱的围栏外,这处埋葬了大多数人生活和梦想的地方一如既往地陷在死寂里,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日穿堂而过的凉风要格外喧嚣一些。
自这日之后,木白便带着木文开始打武学基础。
木白学武其实没什么诀窍也没什么心法,他本就是刀山火海里跨出来的,招招式式都是经过实践的,哪个姿势发力最佳,哪个姿势防御最轻松,那都是经过血的教训后得来的。
要将这些身体记忆传授给小朋友还真不容易,而且木文到底年岁还小,理解力不够,所以,木白便将一些动作简化后当做玩乐教给了小孩。
于是,监狱里就出现了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文和扭着小屁股的鸭子文。因为房间太小活动不开,小吏看到过几次小孩撞墙后,干脆破例将他放了出去,每天溜达完了后再进来。
别说,也许是因为木文是小孩子的缘故,这些古古怪怪的动作看起来还挺可爱,尤其木小文有时候穿着沙红那套老虎装出去活动,在那蹦跶的样子可爱度简直点满了。
一开始,小孩的活动时间很有限,活动完就要赶紧回来,到后来能撒欢的时间越来越久,甚至于每次活动完了都还能带上一些小礼物。
或是干饼或是手绢,更绝的是不知是谁送了稻草编织的各种小动物,木白眼看着木文的收藏从蚱蜢到鸟再进化到现在的小牛,也不知道木文是勾搭上了哪位手工大佬。
论自家小孩的社交能力,木白也是很佩服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家弟弟好像变成了被整个监狱云养的幼崽,连狱卒也不例外。前两天,木文居然穿着一双全新的小虎头鞋哒哒哒回来,那鞋子就是狱卒给的。
这种诡异的一家亲的气氛还真的让木白有点叹为观止,若不是木栏杆还在那把守着,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监狱了。
其实,这主要和芒布路监狱比较和平有关。
芒布路作为滇北和四川直接接壤之地,就地理条件上算得上是边防重镇,再加上远离中央行府,本应最为混乱的。
但此处大部分地区都是土官自治区,族人犯法由土官直接处理,只有极少数的、土官无权管理的人或是干涉重大案件的人才会被送到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