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和应天府,远隔千里之外,沟通的难度和重重的无解就像是高山一般将双方的人群相互阻隔。
地势复杂,且有不同的族群掺杂相居的云南受汉文化影响极低,对于如今的汉人来说,云南人就是彻彻底底的蛮夷。如果没有人成为双方沟通的桥梁,那么云南人在人们心中永远是那个动不动就使用蛊虫和投毒的蛮夷。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若是出了什么天灾人祸,第一个被放弃的就是云南。若是云南起了什么兵乱,大明亦是会直接派兵暴力围剿。
投鼠忌器的器如果不够精美,主人是不会想要花费力气去“忌”的,直接把器和老鼠一块儿灭了更轻松。
而那对于当地的民众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所以,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趁着陛下对云南之地还有慈爱之心时,尽可能也尽快地培养出坚韧的人才。”见青年人神色动容,木白和阿土互看一眼,双方极其有默契地一人握住了哈拉提的一只手,“哈拉提大哥,我们是云南第一批考出来的学子,无论如何,我们的未来都不会太糟糕,但是,我们的亲族不一样。”
“如今的乡试是由当地的府衙出卷,而倘若有一天改为中央出卷,那么我们的家乡很可能会面临一个人都考不出的窘境。”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疯狂给青年洗脑。
最后,击倒哈拉提的是木白的一个假设,“哈拉提大哥,你是云南的武举亚魁,我也知道云南有很多像你一样强壮的汉子,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武举也要考经义那会是怎样?”
在青年惊恐的眼神中,木白补充道:“前朝宋朝的武举就要考《武经》,如果到时候大明当真效仿前宋,届时,家乡再强壮的猛士也通不过武举。到时候,我们云南真的是要全军覆没了。”
年轻的云南武举亚魁蓦然抬首,瞳孔紧缩,默默注视着这两个比他都小的年轻人。这两个小少年所说的话语就如一道惊雷劈下,将他浑浑噩噩中的骄傲自满全数焚烧。
见哈拉提露出惊恐之色,木白自觉火候足够了,开始给人煲鸡汤:“地位这种东西是要靠自己去争取来的。我们是第一代人,也是大明了解云南的桥梁,如果连我们都不去努力,不去竞争,那么将来我们将毫无话语权。”
“行了行了!”责任心超强的哈拉提,已经被自己的内疚和责任感压得快要喘不上气了,他发出了一声悲鸣,捂着耳朵大声喊道,“我看,我继续看,总行了吧。”
他多少也知道这两人是在夸大其词,但他也知道那可怕的未来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
对于他而言,那种未来哪怕只有一分可能发生,他也不敢去冒险啊!
哈拉提挣开两人捏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重新捡起被他摔下的书,踩着重重的脚步走向碑林,那冒着火的小眼神简直要将碑林上的文字烤化。
被挣脱开的沐小白和阿土少年互相用眼神击了个掌,也跟着摸出书本继续去抄录了。
旁观这一切的木文小少年,目送着哈拉提气势汹汹的背影嗦了口嘴里的糖果。
作为一个聪明的小朋友,从被安排任务开始,木文就没有挣扎过。他同情地看了眼被吓到表情慎重、冷汗涔涔的哈拉提,有些感慨地想。
作为一个不聪明的人,听聪明人的安排就可以了,别的真的千万不要多想,否则会被聪明人洗脑洗成傻子der。
在木小弟的心中,他的兄长就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对于阿兄下达的命令,木小文从不挣扎。
所以,乖巧的木小文有糖吃,而意图反抗的哈拉提得到的只有精神攻击。
不过,遗憾的是,哪怕四个人群策群力,用出了180分的努力,直到被留在大部队里的罗老先生来催着他们出发,他们的校对工作也不过只完成了一成。
对此,哈拉提表示担忧不已,而早有准备的木白和阿土两人则表现得十分淡定。
“你忘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了吗?”阿土笑嘻嘻地拍了下哈拉提的肩膀,“我们接下来可是要去大明的国都啊。虽然听说大明的皇帝并没有镌刻石经,但是我想,在国都里贩卖的书籍准确度应该相当高吧。”
“而且如果我们能够考入国子监的话,就可以免费借阅里面的书籍了。”木白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松一点,别这么绷着了。
没想到的是,哈拉提一个反手抓住两人的手爪子,一脸慎重地拜托他们一定要考入国子监。为了督促两人,他还和阿土换了个位置,坐到了之前他完全看不入眼的马车上,好让两个年轻人在一起背书,他则在后方监督。
为了不打扰两人,就连木小文也被掳到了小马车上,加上原本就坐在车里的罗老先生……木白仿佛能听到租来的马车那痛苦的呻吟。
于是接下来,同行的商队便惊奇地发现,他们队伍中那几个穿着五颜六色异族服装的云南小伙子们,一个个都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串门了,也不说笑了,偶尔即兴表演的说书活动也没了。
一行五人就像是苦行僧一般,人高马大的那个赶着马车,手里还拿着一册书,一双虎目死死盯着骑马的两个年轻小伙子。
前头两个小伙子也不聊天了,都在背书,学习的氛围简直不能更浓厚。
但众人观察了下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其实拿着书的那个似乎听不懂两个小年轻背诵的是否正确,反而是坐在他边上晃着脚丫子的小娃会出声提醒
“阿土哥哥你背错了,无忧者的是文王不是以武王啦,周文王才是那个有爸爸开创事业、儿子继承事业的幸运鹅。”
“木小文,好好说话哦。”背书背得头疼的木白用现成的例子教育弟弟,“官话不标准的结果除了为难自己,还容易给别人带来遗留问题”
木文眨眨眼睛,字正腔圆地将方才的发言重复了一遍,然后美滋滋地享受了下阿兄的夸奖。
现场的气氛一度十分的兄友弟恭。
孤身一人前来惨遭兄弟俩智商碾压还要被盯着背书的阿土少年简直要崩溃了。
他呜呜咽咽了下,艰难地吐出一行字:“我不想努力了。”
“不行。”责任心极重的哈拉提板着脸斥责,“之前你还同我说要为了云南未来的学子做出榜样呢,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那是为了骗取劳动力啊,谁知道这个戆戆真的当真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阿土趴在马上呜咽出声。
他可恶的小伙伴还在身边无情鞭策。
“阿土,快背啦!我们的目标是过了会试啊!我才十岁呢,你不能指望我吧?”
骗子,都是骗子!
阿初阿土是真的要哭了,刚出云南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同我说的!
无意间旁听到这一切的太子殿下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傅忠走来想要禀报之时,就听到他在嘀咕自己以后的谥号可以叫“文”什么之类的。
傅忠:???
你一个还活着的太子为什么要去想自己死后的事情啊?
你不懂……太子殿下忧郁地看了他一眼。谁都有不想努力的时候,能当个咸鱼躺赢,谁想自己努力哟!
他也很想沾儿子的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