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家兄弟交流了几句后,木白将册子放到木文手上,木文有些依依不舍地将其递给了阿土。
“这什么?”阿土一头雾水,翻开一看,里头用极为端正的字体写着“三字经”。显然,这是木小文的课本啦。
字很好看,均匀瘦硬,很有些傲骨,但他已经过了学《三字经》的年纪了呀。
“这是我先生给小文写的字帖。”木白说,“你不是想要看吗?字帖前半段是先生写的,后半段是宋先生写的,一个是楷体,一个是柳体,文儿喜欢这两种字体……”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阿土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木白顿时就不再说话了。
“呜呜呜……”阿土发出了羡慕嫉妒的哭泣声,偏偏看到木白捏起小拳头后还不敢发泄,只能背过身迈着小碎步捧着字帖去朝圣了。
“阿兄,先生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吗?”木文再小也觉出不对了,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
“他是我们的先生而已。”木白想了想,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于我们而言,他本就恩重如山,他在别人眼中是了不起还是平凡对我们都无所谓。”
虽然听不太懂,但是感觉阿兄说的话好帅气呀!
头一号兄迷立刻毫无原则地点了头,还在兄长的怀里拱了拱,嘀嘀咕咕说阿兄对他而言也是一样哒,在他心里阿兄就是最棒的,不管别人怎么觉得,阿兄都是文儿最好的兄长云云。
木白摸了摸小马屁精的脑袋,再次感叹:人类能够成为这个世界的霸主,他们的幼崽可爱一定是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喂)
礼尚往来地,他顺便也夸了夸木文:“谢谢,文儿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弟弟。”
“小白师弟,快别黏糊了!”就在兄弟俩亲热贴贴的时候,实在看不下去的书生们走过来一手一个把人架走,“我们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没做呢!”
“啊?”
“名字,我们还没起名字啊!”
木白沉默了下,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们。
不就一个暂居之地,为啥还要取名字?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文人好像是有这种给喜欢的东西取名的习惯,当然,他们自己叫取雅称。
但有时候木白觉得他们真的挺无聊的。更可怕的是,木白这几天发现这些文人居然给自己的笔砚台,甚至是笔架都起了名字!
说起来北宋的几个诗人还为了夏季的竹抱枕到底该叫【竹夫人】还是叫【竹奴】写诗吵过,就连冬天的热水袋是叫做【锡夫人】还是叫【汤媪】也纠结过。
比起这些……呃,只是给房子起个名字应该还挺正常的。
木白露出的慈爱笑容只维持到他们让自己起名为止。
“起名字……”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木白毫不犹豫地说道,“就叫一号宿舍啊,以后如果人多有需要的话还能叫两号、三号。”
众人:“……”
众人纷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就像是突然发现一群文人中有一个武将一样,就连他怀中的木小文都诧异扭头,不敢置信的表情不要太明显。
咋了嘛?
众人不予置评,重归讨论的时候,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将木白完全撇除在外,就连王绅都收拾好了心情小心地卷好父亲的文章加入了讨论队伍。
“此处多以杉木为材,杉香沁人,加之有墨香,不如就叫杉墨斋如何?”
“不妥不妥,做人还是要谦虚些,斋有些太大了,我觉得宅字不错。”
“居也不错,听着很是温馨啊。”
“那我倒是觉得馆字不错,雅致。”
“那还不如叫室呢,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多有韵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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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斋、居、馆、室有啥区别吗?不都是代表居住的地方吗?关键还应该是前头的定语吧喂!你们文人也太纠结了吧!
“你们不确定的话不如抓阄啊!”木白小声提议,“每人写一个,抓到哪个就哪个呗。”
众人震惊看他:“此等大事,怎可如此儿戏?!”
行叭。
木白默默坐到了同样被开除讨论资格的哈拉提身边,两人一起坐到蒲团上烤起了栗子,背影相当寂寥。
“其实,我觉得舍字挺好的。”哈拉提一边用火钳翻动炭火一边说,“汉人不是一直说寒舍寒舍来自谦嘛?这更有家的感觉咧。”
无论是在异乡也好,在云南也罢,哈拉提都没有一个自己的家。或许他只是随口一说,但这无意间泄露的一丝丝脆弱,听得人心头有些发酸。
在决定陪着木白等人上京之后,哈拉提连自家的羊群都给卖了,比起同样没有根,却还有弟弟、先生和师兄的木白,他现在就像是纸鸢一般,只有一根细细的名为【故土】的线是他最后的牵绊。
木白猛地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向了热烈讨论到距离打起来还有一线之隔的众学子:“诸位,我有个想法。”
他吸了口气,正色道:“这处居所本身是我们不得已而建的应急之所,我觉得与其用各种高大上的词汇去描述它,不如取个最贴切的名字来记住它的存在。”
“无论是因为资金不足,不得不使用最廉价的杉木、破布做原材料隔断也好,还是这书籍其实是他人所赠,大家手里头的其实是手抄书,亦或者此处只是一遮风避雨连个洗澡都没办法的寒舍,都不要加以美化。”
“因为这里是我们起步之处,亦是我们第一次试着去解决一个看似无法解决的难题并且成功的地方。”
“它不完美,不好看,破旧,甚至再过几个月就要被拆除,但我觉得比起一个让人一听就觉得豪华高雅的名字,它会更喜欢最朴素最贴切的名字,毕竟这是我们的初心所在。”
“我提议!”木白高高举起手,“就叫它杉木寒舍如何?”
此言一出,众学子面上方才产生的动容和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新上任的王绅师兄被推举出来压住了这位便宜师弟,一脸慎重地说:“师弟,答应我,以后别自己给孩子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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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是好的。”蹇瑢也过来揉了揉小孩的头毛,“说法也对,但是我觉得用你这个名字的话,这屋子也并不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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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木确实是最廉价之木。”蹇瑢微微笑着,君子端方,眉目如画,“它长得最快,树形笔直少有分叉,木质柔软好加工,这些都是它的,它以最廉价的出身撑起了整个大明。”
“就像是我们一样。”
“无论你我,还是当今,皆是出身贫寒。我们很平凡,没有高贵的血缘,没有可以依仗庇佑的先祖、家族,但我们并不普通,我们有我们存在的意义,”
“杉木价廉,却有清香幽幽,你我有缘相识,也皆是因书而启,所以,我提议,不如就叫香杉书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