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皇祖父加封的。”木白搅了下核桃碳,将上头的碳灰剥落了点好让火更旺盛的同时解释道:“洪武三年的时候,当时归附前元的吐蕃各部归附大明,皇祖父一一给予了他们官职。”
“后来,故元帝师喃加巴藏卜带领诸多前元遗官赴南京朝见皇祖父,表示归降。皇祖父就将其封为藏地国师,令其遵朝廷之法,抚安一方。”
几个萝卜头听到这儿不由歪歪头,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还是年纪稍大些的皇子们提出了问题,皇八子微微蹙眉,表情中带着点疑惑:“父皇是让那些归附的吐蕃官员官复原职?”
那语气中的不可置信和不赞同都快要渗出来了:“那如今的吐蕃和北元的吐蕃又又和区别?”
“这个问题嘛……”木白的动作微微顿了下,扭头看了眼背后,左右扫了几眼,点道:“周布政使,可否一解。”
被点到名的中年文吏动作微顿,随即遥遥冲着这些小皇子小皇孙们躬身一礼,行动间,镣铐和锁链之声不绝,显出了其枷锁加身的狼狈形状。
其实不光是他,在这些小皇子小皇孙的周围,每一个木栅栏的背后,都坐着一个一身囚服,枷锁加身的犯官,这些人若是放到外面个个都威名赫赫。
他们是大明朝除了云南之外所有省份的掌印。
如果说将如今的大明比作一个人的话,他们就是大明的筋骨,是他们链接起了躯干和四肢,也是他们负责传达来自大脑的命令,但同样也是他们,背离了大脑的思维,擅自行动彻底惹恼了洪武帝。
这些人一个算一个,全都和空印案有关,至于是否贪污还需要审核,但起码渎职一条是肯定越不过去了,就算他们真能全须全尾得从这里走出去,头上的乌纱帽肯定也要被摘下。
但事实上,来到这里的这些一把手们基本上就没做过能活着从这儿离开的梦。
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名为都察院监。
自洪武十三年设立都察院以来,这座监狱就成了令所有官员闻风丧胆的名字。
比起别的监狱,这座监狱的设备和装修都可谓是大明最佳,甚至于还给每个有牢狱之灾的人配备了蜡烛和纸张,可以说是十分的体贴。
这是因为在此处关押的犯人都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具有一定品级才能进来的重要官员,但能够让这些官员住进来,基本也意味着其罪行八九不离十,基本上是可以跳过审讯环节直接进行临终关怀了。
配备的蜡烛和笔墨纸砚就是用来给这些官员们写忏悔录和回忆录的,毕竟大家都是文化人嘛。
顺带一提,这里最近关押过的一批官员正是抄家灭族的胡惟庸及其朋党。
当被押入这里待审的那天起,十位天官已经心如死灰,唯一的祈求就是不要殃及家人。
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被关到这里的第二天,监狱的大门大敞,皇长孙带着弟弟们和小叔叔们拾级而下,动作十分熟练得在监狱中收拾出了一块空地,点上煤油灯开始学习时政。
不需要教科书,也不需要老师,这里的各省一把手就是绝佳的教材和老师。
作为洪武朝初年的各省要员,这些人能够坐稳这个作为个个都有两把刷子,只要肯将肚子里的货色倒出个三四分,就够这些年幼的皇子皇孙们嚼用消化好长一段时间了。
四川布政使司的掌印周先是个十足十的倒霉蛋,他的前任在去年致仕,他是空降到这个岗位上的,作为刚上岗的职场新新人,他在执政之时多是在摸索,因此在缴纳税款的时候也说了句一切如常。
虽然在被属下要求落印的时候,周先也觉得很是不妥,但一听闻是从洪武初年开始就如此操作后,他也没多做犹豫,就下了印。
谁知道这个印章一敲就将他敲到了这儿,周布政使简直欲哭无泪。
但对于小皇孙的问题,他丝毫不敢耽搁,忙拱手答道:“禀殿下,陛下虽任用了原本的西藏官员继续治理西藏,却也在藏地设立了都指挥使司和宣慰使司以及千户所、百户所,其任用的官员均为大明官员。”
都指挥使司就是如今大明地方最高军事领导机构,其概念类似于现代的各地军区。
也就是说,大明虽然没有在西藏设置负责民政的布政使司,但军权全都捏在洪武帝手里,藏地各大部族的一举一动也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可以说这是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强势态度,向着西藏宣告了明政府的存在。
“除此之外,陛下言当地都指挥使、千户、百户等官员均可世袭,但是官员世袭需要得到陛下的允许,并且更换敕书和印信。”
小皇子们似懂非懂得看向了木白,想要听听侄子的解释。
木白将咕嘟咕嘟沸腾的茶壶从核桃碳上挪了下来,一一倒茶入杯,直到倒完最后一杯才微笑着解释:“就是说,这些来自于大明的势力会随着时间流逝在当地渐渐扎根,而藏地本身的旧有势力,却会随着时间和权力交叠,渐渐退出当地的官场。”
“此为以流管土,以土治番,时间久了,流便能代替土,只要时间和功夫足够,吐蕃的西藏就能变成大明的西藏。”
小少年抬头一笑,一口白牙在昏暗的监房内白得发光:“来,尝尝商人们从云南带来的普茶吧,这是我们那儿最地道的喝法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