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貘所待的梦河, 幽深辽远, 仿佛是一条没有尽头看不见方向的河流,一直以来都只有梦貘存在,贝拉从来没有想过梦河还可以这样热闹, 她曾经因为梦河的无聊而厌倦过,暴躁过。
在看见自己熟悉的人出现梦河的那一瞬间, 贝拉是惊喜的, 惊喜看见熟悉的人,惊喜于梦河中不再只有她一个人, 他们都陪着她,一起陪着她。
可是现在, 只有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寂静于无声,可明明,他们都在。
彼得垂下眼帘看着船底的木纹,年轻的脸庞倔强地抿起了嘴唇,下颌角紧紧绷起, 眼神空茫茫一片, 没有焦距。
查尔斯坐在船舷边偏头看着斑斓奇幻的梦河也没有说话,他深沉蓝得近乎哀愁的眸子宛如一片在电闪雷鸣下的海,查尔斯咬紧了牙根,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掐得他生疼,心疼。
那只软萌的皮兔子啊, 仿佛连呼吸都会感到疼痛,查尔斯颤抖地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仿佛安装了一套投影仪,一直一直地按着回放键,逼他睁开眼睛。
明明只是一个陌生人,他没有见过的女孩儿,甚至不萌,不可爱,可是她的眼睛是她,眉眼的神情是她,全都是贝拉,查尔斯第一次痛恨自己能那样轻易地认出贝拉兔,那太残忍了。
他小心疼爱的兔子,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死去了一次又一次,那双明亮鲜活的眼睛,也逐渐变得勉强,变得黯然,变得疲累。
这不像贝拉了,她是个小太阳,小蜜糖,她总是活力满满的会说出许多动听甜蜜的话语,让人仿佛被浸泡在蜜罐里,而不是,而不是虚弱地一次又一次地闭上眼睛。
所有人都知道,小姑娘说谎了。
是一个巨大的,戳得人心尖尖疼的谎言。
可是没有人拆穿她,就连杰森也只是撇过头去攥着拳头隐忍,没有一个人去责问贝拉,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纵容小姑娘。
西弗勒斯僵直的站在那儿,脸色十分难看,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泥沼,是他无法挣脱的桎梏,西弗勒斯的手颤抖着,几乎要握不住那根对于巫师来说极其重要的魔杖,他闭上眼睛,如果,如果贝拉的噩梦是作为鬼车时一次次的死亡,那么。
那么,最后一次呢?
西弗勒斯心脏颤抖着,他看着贝拉,却不敢问出口。
“贝拉你自己的噩梦是什么味道你自己知道吗?”迪克若无其事的调笑声打破了这一片空旷的岑寂。
“啊?啊,”贝拉一愣,她茫然地看向迪克,睫毛慌张地颤了颤,眼圈红红的,看上去可怜巴巴的。贝拉端坐在小船上,像个犯错心虚的小孩子,她的确犯了错,也的确心虚。
“我不知道呢,”贝拉揪着裙摆的手又缓缓松开,她脸上又浮现上傻乎乎的笑来,“大概吞的太着急了,不过我记得daddy噩梦的味道,”
“哦?是什么?”托尼闻言挑了挑眉,他揉了揉鼻子,大掌盖在贝拉的脑袋上,托尼的声音还有些喑哑,他掩饰地咳了咳。
“就像吃了麻辣小龙虾的感觉,”贝拉笑眯了眼,托尼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明明是你想吃麻辣小龙虾了吧?”
这里什么都没有……托尼一怔,他缓缓松开了捏着贝拉脸蛋的手,转头看向这一封闭的空间,头顶上是假蓝的天,底下是梦堆成的河水,没有他们在的时候,就连小孩子玩的折的纸船也没有,这里只有一艘小船,和贝拉一个人。
托尼喉结上下一动,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疼爱贝拉了,贝拉也一直笑着,可是,可是不是的,他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daddy,许是贝拉总是以孩子的形态出现,给了他一种她能够经过多少事的错觉,可事实上,他不知道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忽略的细节也太多了,托尼捏了捏鼻梁,看着贝拉的笑脸想问什么却又咬住了牙根,托尼垂下眼帘,掩下的眸中的挣扎和自责。
“daddy?”贝拉晃了晃托尼的手腕,“我以为daddy会说要带我去吃呢!”贝拉皱了皱鼻子,带着小姑娘的娇嗔撒娇。
托尼回神,他嘴角扯出一丝轻佻的笑来,“当然了,我的宝贝想吃什么都有!小龙虾,澳洲的大龙虾喜不喜欢?”
贝拉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有谁可以拒绝大龙虾吗?”这语调分明是托尼的‘有谁可以拒绝斯塔克’。
托尼笑着揉了揉贝拉的脑袋,“你是把daddy和大龙虾归类在一起了吗?”
“都是我无法拒绝的存在啊,”贝拉歪着脑袋,灵动的眼睛朝他眨了眨。
“西弗,”贝拉抬眸看着僵硬的像尊雕塑的西弗勒斯,“怎么不坐下?”她眨巴的睫毛一顿,想起了西弗勒斯是为什么站起来的,贝拉抿了抿唇,抬手在半空中拍了拍,“西弗坐下啊。”
托尼审视地看着西弗勒斯,贝拉那残酷灰暗的九年里,都有西弗勒斯的存在和陪伴,可是贝拉死去的时候他在哪儿呢?托尼承认,他就是迁怒。
明明知道,西弗勒斯一定也和他一样,都不希望悲剧发生,都希望贝拉平安快乐。
贝拉观察西弗勒斯的脸色,很轻易地就能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多年的习惯和默契让贝拉清楚的知道西弗勒斯一定又在钻牛角尖了,她拉了拉他的衣摆,仰着小脸问道,“西弗,有话想说?”
西弗勒斯看了两秒那只拉着他衣摆的手,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纤白的手腕,“贝拉,你有梦见过,最后一次吗?”
最后一次,是他亲自动的手。
西弗勒斯下颌紧绷着,眉眼间染上了几分阴鸷。坐在贝拉身旁的托尼皱了皱眉。
贝拉一愣,她反手握住西弗勒斯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贝拉,你别骗我,”西弗勒斯捏紧了贝拉的手。
“我没有,”贝拉眨了眨眼睛,“真的,”她强调。
“西弗都在我的美梦里,”贝拉微笑。西弗勒斯总是静默的,因为静默,那些深沉如海的情感总会被人一掠而过,贝拉不会。
西弗勒斯定定地看着贝拉,而后在她的注视下唇角扯了扯。
“天亮了,”一直没有吭声的布鲁斯抬头看着那片天空,虚假的,淡漠的蓝褪去,一丝暖洋洋的红线从天边勾起,仿若一幅壮阔斑斓的油画,上帝在画布上落下了第一笔。
贝拉一怔,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她惊愕地抬头看着那片一成不变的天空,嘴里呢喃道,“这不可能……”梦貘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太阳,也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天空。
贝拉瞪大眼睛,黝黑的眸子中清晰的迎着一片摇曳着的温软云朵,日光照耀下橘光云影只像飘忽在天边的朵朵莲花。
“怎么了?”托尼看向贝拉,贝拉的反应奇怪极了。
“那片天空一直都是假的,对吗?”查尔斯眸光微闪,温柔地注视着她,“可是贝拉,你看日出多漂亮,”
贝拉怔怔的看着天空,是的,日出多漂亮,贝拉的唇角翘起,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扭头一瞧,果然,他们的身影逐渐虚幻缥缈,似真似幻,只有托尼还好好的坐在她的身边。
是了,天亮了,他们该醒了,离开梦境,离开梦河,与梦貘贝拉说再见。
贝拉耳边蓦然落下一粒沙,金灿灿的倒计时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看来除了daddy大家都很早起床啊,”贝拉眼珠子转了转,定格在布鲁斯身上,贝拉眯起眼睛,“我记得干爸你……”最喜欢赖床的吧?
“老爷没有夜巡的时候都会设定闹钟的,”阿福笑眯眯的解释,“是我亲自设定的,”
贝拉瞥了一眼顶上的天空,估摸着这时候的大概时间,深刻的为自己的干爸掬了一把同情泪。
“贝拉,再见哟,”贝拉的脑袋被揉了揉。
“蠢货再见,”脸蛋被捏了捏。瑞雯离开了。
“贝拉,记得来哥谭,阿福的小甜饼还在等你哟,”迪克朝贝拉眨了眨眼睛。
“嗯,”目送蝙蝠一家离开,贝拉抿起了唇,看着也逐渐消失的彼得她朝彼得挥挥手,“彼得再见!”
“贝拉,我,我下次一定会认出你的,”小少年握紧拳头,在半空中挥了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啊,彼得,真的吗?”贝拉扬起下巴,眼珠子转了转,狐疑地瞄了一眼他。
“当,当然了!”彼得激动的一个磕巴,“贝拉你是我的猫啊,我不会认错的,”
托尼轻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谁把泡芙认成贝拉的~
贝拉咧开唇笑了,她朝彼得做了一个鬼脸,“彼得好好上课,”她忽然看向一旁的西弗勒斯,眉眼弯弯,“西弗也要去上课吧,斯内普教授,”
“贝拉,”西弗勒斯深深地看了一眼贝拉,已经是虚幻的他却还是抬起手臂作势环住了贝拉,“再见,”
贝拉在虚空中拍了拍,她吸了吸鼻子,“再见,西弗。”
一直以来她才是那个先离开的人,现在,是她送走他们,她静立在彼,像一个划动船桨摆渡人,在梦和现实之间送别她的朋友,亲人。
贝拉深深吸了一口气,莫名庆幸自己这次是梦貘,而不是孟婆,她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
“查尔斯,你能睡懒觉吗?”贝拉奇怪的托起下巴看着查尔斯,虽然他的身影也虚幻朦胧,但是还没有消失的迹象。早在闹铃响起的那一瞬间查尔斯就清醒了,但是他生生用能力让自己留在了梦境。
托尼嫌弃地瞟了查尔斯,恨不得他赶快走,“x教授这么清闲吗?对自己一点要求都没有吗?”
查尔斯看了一眼托尼,轻轻勾起唇角,笑得温柔又‘和善’,“斯塔克也是想多陪陪贝拉吧?”
托尼眼睛一眯,‘也’?老子的女儿要你来陪了?!
贝拉笑着无奈地摇摇头,“倒计时还有30分钟,”她伸出手,比了一个三,一个零。
托尼和查尔斯同时一怔。
“虽然想要说再见,”贝拉垂下眼帘,“但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或者,我不知道,下次会是多久,”贝拉双手交握着,似乎是在不安,指腹不住地摩挲着。
查尔斯眸色一沉,目光紧紧锁住贝拉。
托尼皱紧了眉头,“宝贝,你是在说什么?”贝拉从不会特意交代‘还有没有下次’这种事,托尼心脏一紧。
“我的小瓶子装满了,这次,梦貘就是终点了,”贝拉转过头,自己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船头,船头更远的梦河,梦河的尽头,她其实一开始就有所猜测了,“daddy不需要再等我了,”她并不确定自己的未来,所以要做最坏的打算。
托尼喉咙有些难受,他双手拧着贝拉的脸蛋,生生将她的脑袋转了回来,“小宝贝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回家了?”
“才不……是,”贝拉的脸被托尼揉弄着,她含糊不清的说道,小手搭上托尼的手腕,“daddy,”
“我做到了daddy教我的,”
“一直都很珍惜和大家的缘分,”
托尼眼眶蓦的就红了,这么乖的小姑娘,他摩挲着她脸上的红印子,刚才他着急的下手没轻重,“我的宝贝这样听话吗?那怎么就记不住daddy说过会一直等你回家的呢?”